短暂的空白之后,原本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掀起了一道巨浪。
波涛滚滚,排山倒海,体型硕大的舰船也禁不住随之剧烈摇晃了起来,杏娘感觉自己好似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见着头顶的天空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眼前消逝,她却无力挣脱流水的纠缠。
蓦地,一个恶浪当头落下,一把将她拍到了水底。
在被水流包围的巨大恐慌之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好像被一股野蛮的力量给牵制住了,正在向一个黑暗的深渊堕去,她试图去抓握身边一切东西以改变自己身体这种不断下沉的颓势,可是她每次抓握到的不是腐朽的浮萍,就是虚无的泡沫。
四周激荡的水流声瞬间侵占了她的听觉,不断翻滚的冰凘寒流也很快剥夺了她的视觉,在这种耳目失灵的境况下,她的呼喊与挣扎俱变成了徒劳。
有那么一刹,她想过放弃。
但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她抬头猛地发现了墨尘脸上那个时隐时现的旋涡。
曾几何时,她觉得这个旋涡里装的是热情而友好的醇酒,而今看来,这个旋涡里装的确实是醉人的醇酒,只不过,是冰冷的,是有毒的,不管是谁,只要置身其中,必然会为其所卷覆。
认识到这一点,她重新挣扎着扑腾了起来。
可偏偏这时,唯恐风浪不够大的墨尘又猛地泼了一盆凉水过来。
“是不是很意外?”
“是不是很失望?”
“是不是很害怕?”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孤独,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你?”
“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欺骗了你?”
“……”
墨尘嘴角轻扬,带着猎人一般的笑容恣意地嘲笑着对方的困兽之斗,阴狞的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连从他身边吹过的风都染上了他语气里那一股子阴阳怪气的腔调,一声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疾,一声徐,让人听来,不寒而栗。
最先忍受不了他这一股子怪调的,是他手中那片在他说话时已经被挼得面目全非的花瓣,趁着他五指松开的一刹那,它从他的虎口间一下子飞逃了出去,可没多久,它就在狂风的胡乱拍打之下,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在它越过船舷的时候,墨尘最后瞥了它一眼,但他没有挽留它。
“为什么?”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这样处心积虑地把我引到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
杏娘嘶声怒吼着,船下的波涛也在怒吼着,双方就像是在进行着一场声量与力量的较量。气急败坏的波浪一边不甘心地咆哮着,一边不服气地狂拍着这艘在风浪之中依然巍然挺立的庞然大物。
不知过了多久,双方都停了下来,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倦了,甲板上只有最不爱静的凉风还在呼呼地鼓噪着。
杏娘目光低垂,神情略显颓丧,其实在墨尘提出那几个问题之前,她还能保持最后的冷静,但在墨尘挑衅式地抛出那几个问题之后,她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急促的喘息声以及被愤怒壅塞的嗓音让她原本颤抖的身体显得更加虚弱,可纵然如此,她也没有让自己挺立的身子倒下。小楼本欲扶她一把,但被她严词拒绝了。
“‘你们’?”
在风浪的颠簸中沉默许久的墨尘回首望了一眼暗香消陨处,冷冷一笑,“你一口一个‘你们’,那你可知你所说的‘你们’,当中有一个人现在正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你是不是也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设下圈套来害你?”
“可惜啊,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所以你的问题,就由我来替他回答了。”
“其实,你的那些问题,我一早就想跟你说了,之所以一直都没说,这一来呢,是怕伤了你那颗脆弱的心,怕伤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二来呢,你那么多问题,其实我也很困惑。”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们’为什么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揽下这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麻烦?‘我们’为什么要帮你这个自以为清醒无比实则比任何人都糊涂的女人?”
“你宁愿相信一个背叛你的人,也不愿相信一个真正为你好的人;你宁愿相信一个欺骗了你十三年的人,也不愿相信一个几乎为你付出了一生的人。”
“你只知道你这一路折了四个人,昏迷了半个。那你可知,为了你,我们姑苏五门折损了多少人?为了你那银钗里的秘密,我们五门还会折损多少人?你知道吗?我猜你不想知道,因为那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