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要别人与你推心置腹?凭什么要别人为你殚精竭虑?凭什么要别人为你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凭什么?凭什么!”
“凭你是簪缨之后,哼,我们不稀罕!凭你是忠良之子,哼,就算‘我们’愿意承认,你也不好意思承认吧?”
“所以,我一直在想,也许是我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但也许是我错了,不该将错就错,贻误至今。”
“也许我就该像祁穆飞一样,从一开始就把你拒之门外。”
“你知道吗,祁穆飞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很不欢迎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配!”
“你根本就不配做师潇羽的知音人。”
提到师潇羽,他不禁又伸手闻了闻手里落梅的余香。暗香无觅,余馥犹在。
“她是一个简单的人,也是一个纯粹的人。对她来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她不会因为恨而自私,更不会因为爱而自私。而你呢,从头至尾,你的眼里,你的心里,都只有你自己!”
“因为你的自私,害死了顾孟,因为你的自私,伤害了九叔,因为你的自私,把原本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联的人给卷了进来,邓林、柳云辞、师潇羽、祁穆飞……他们和你有什么亲有什么故,竟要为你的自私而卷入这个万劫不复的旋涡之中!”
“是,这件事,祁穆飞的父亲确曾参与其中,但从始至终,祁穆飞都是不知情的。如果他一早知道这些过去,他一定不会答应邓林与你在玉川阁相见,也一定不会让你在邓尉山见到师潇羽。”
墨尘始终没看杏娘一眼,在小楼的手心放了一杯热茶后,便起身离座,缓缓踱步到了那株墨梅身旁。
他一步一踱,一边俯身拾起地上零落的花瓣,一片一片,一簇一簇,他小心翼翼地捧掇在手心,就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轻柔而体贴,最后他将它们整齐而有序地铺在花土表面,一瓣一瓣,一层一层,那温柔而细致的举止,让人怎么都想象不出他曾经辣手摧花的模样。
看着它们安详的睡姿,墨尘露出了一个浅笑。
都说落叶归根,落花也当如此。
仪式性地处理完这些落花的后事后,墨尘又默哀了片刻。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吗?呵呵,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们’就是想把银钗里的秘密告诉你而已,别无其他。只是邓林父亲之死,殷鉴不远,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
墨尘话音刚落,忽闻下舱之中,一声惊弦破空,杏娘未暇看清那箭羽的影子,只见岸上深雪之中,一个影子应弦而倒,连一声呼叫都没发出来,好像是这支箭来得过于突然,他没来得及反应。
杏娘凝神望了望,由于相距太远,她也分辨不出那是个人影,还是某种动物的影子。而下舱之中,既无人声,也无脚步声,安静得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闭目悼花的墨尘则仿佛未曾发觉,又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未作理会。
至于小楼,她一直深情地凝望着那个悼花人微伛的背影,满目哀怜,满目缱绻,好像就算这时天崩地陷,她也不会转移视线。
尽管自风浪起,墨尘的语气就一直咄咄逼人,不容杏娘分说,也不容她插嘴半句,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却愈加心疼、愈加情深。
在她看来,此时此刻有一座超越生命之重的大山正压在他的背上,压得他一直直不起身来,而他却始终没有想过要把背上的重负与别人一起分担,好像这是属于强者的孤独,似她这种平庸弱小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所以也就没有资格与之分担了。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默默地看着,却爱莫能助。
不过,她也明白,作为一名强者,墨尘早已习惯了孤独,孤独地深夜鸣琴,孤独地白日放歌,孤独地自斟自酌,孤独地自言自语,孤独地承担一切,就算终不被人理解,他也不在乎。
因为他的身边还有那一株孤芳。
孤芳,不自赏;孤影,不自怜。他们就像是一对相识已久的知己,相互依偎,相互慰藉,相互忠诚,在月冷霜重的深夜,他们会将满天繁星当作人间永不消散的烟火,一直欣赏到天明。
一阵疾风过后,舰船逐渐行驶到了视野较为开阔的湖面上。风渐平,浪渐静,水流渐缓,颠簸的船身也逐渐恢复了平稳,可杏娘却在这时身子猛地一晃,差点扑跌在地。
逆风吹乱了她的丝发,也凌乱了她的心绪。
“那银钗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问过老郎,但是他不肯告诉我。”
“老郎?”
“对,就是那个老驼子。他是当年的谋划者,也是现今唯一的知情者。”
“……”
杏娘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老郎那满头的银发,耳边也回响起了老郎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你放心,只要邓林把昆仑觞带回去,他一定会把银钗里的秘密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只不过呢——”
墨尘顿了顿,“你也看到了,老郎老了,没多少日子了,你要知道银钗里的秘密,最好赶紧折返回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