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姬礼抬进了坤明殿。
太医匆匆赶来,跪在床前,于太后与梁贵妃担忧的目光中,惶惶然道:
“皇上此次并无大碍,只是一向身子调养不周,一时心悸,暂时昏迷了过去。微臣开了几服调养身心的方子,日夜各服用一次即可。”
听他这么说,太后这才安下心来。她抚了抚胸口,担忧地望向平躺在龙床上的少年,忽地一叹息:
“姜幼萤呢?”
一提起那人,梁贵妃与密昭仪的眸光亦是一冷。
阿檀走上前,声音轻轻的,生怕太后迁怒于自己:“依着太后娘娘的吩咐,暂且禁足于凤鸾居了。”
方才所有人方寸大乱,根本来不及顾及姜幼萤与沈鹤书,如今皇上身体稳定下来,梁贵妃欲商讨如何处置二人之事。
却见太后一冷声:“皇帝还没醒呢!待他醒后再说罢!”
太后娘娘顾子心切,二人只好将这件事作罢。
皇帝昏迷了整整一晚,第二日早朝结束后,才悠悠转醒。
太后与他提起昨晚之事,姬礼一脸迷茫:“什么与沈鹤书?阿萤与鹤书怎么了?”
太后面上闪过一道讶异之色,动了动嘴唇,却只见皇帝欢天喜地地跳下床。
“对了,马上要大婚了,朕要找朕的阿萤。”
太后与贵妃站在床边,看着皇帝的背影,面面相觑。
太医说,皇上如今身子虚弱,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太后只好令人将昨日之事压了下去。
毕竟,什么事都无法与圣上的龙体相提并论。
就这般,姬礼如愿以偿地来到凤鸾居。
姜幼萤被禁足于此地,原以为起码要待上好一年半载,听见姬礼来,一下子傻了眼,匆忙起身迎接。
姬礼看上去面色像是不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偌大的凤鸾居内,就只剩下姜幼萤与他二人。
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姜幼萤欲言又止。关于昨日之事,她有许多话想同姬礼说。可又生怕将事情越描越黑、让他误解了自己。
毕竟他赶来密林的时候,自己正与那沈鹤书抱在一起。
桌上放了些点心,姬礼拉着她于桌案前坐下,看着少女柔肠百转的眸色,似乎已经预料到她要说什么。须臾,将桌上的小盘子推到她面前。
“没有吃东西?”
她摇摇头,“臣妾吃不下。”
姬礼忽然笑了,“就这点事儿,还吃不下东西啦?”
他手指修长,轻轻夹起一块糕点。那ru白的奶酪糕夹在他手指间,愈发衬得他手指莹白。
屋内燃着香炉,袅袅香雾穿过空庭,拂于姜幼萤面上。
她眨了眨眼睛。
姬礼不生气?
姬礼怎么不生气?
姬礼竟然不生气?!!
换做是旁人,早就气得半死不活了!
一瞬间,姜幼萤忽然想起昨夜,于一片凌乱的场景中,姬礼偷偷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他的装的,装晕倒,装昏迷。
顺便还把今天的早朝给旷了去。
思量片刻,她还是决定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姬礼说一遍。
即便是越描越黑,她也要将真相说出来,自己与沈鹤书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皇上,阿萤昨日去找沈世子,全然是为了还那只手镯。大婚在即,阿萤不想欠世子些什么,打算昨日与他面对面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
她对沈鹤书,从来都没动过心思。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要这么说,姬礼弯了弯唇,声音温柔:“朕知道。”
姜幼萤一愣,“皇上知道?”
“太后与梁氏来请朕,说有万分要紧的事。朕又不傻,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将你与鹤书见面的事告诉了太后。她们将朕故意引到了那里。”
然后一群人,自然而然地撞见了她与沈鹤书的奸.情。
说到底,看见二人拥抱的那一瞬,姬礼还是心慌意乱的。他感觉自己一颗心被人硬生生扯开,只在一瞬间,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
震愕,醋意,慌乱,嫉妒。
可偏偏没有,对她的怒意。
他原本是感觉到胸闷的,可当姬礼看见少女那一双柔软的、欲言又止的眸子时——那眸底盈满了清澈的雾气,看上去极为委屈。
姬礼选择了相信她。
眼前似乎还是前几日,二人坐在房顶上,小姑娘抿着唇,眼睛亮亮的,在他手中写:
萤火虫追着月亮,阿萤围着皇上。
阿萤想与皇上,一直在一起。
听着他的解释,姜幼萤满脸的震惊。自己还未说什么呢,暴君便已经在心底里为她想好了开脱的由头。迎上少年那一双明澈的眼,她心头一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昨天皇上吓死阿萤了。”
他就那样直愣愣地突然倒下去,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姬礼狡黠一笑。
“若朕不装,她们非逼着朕,要朕下个决定。朕是该降罪于你呢,还是该怪罪鹤书呢?”
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姑娘,另一个又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心腹。
不过说到底,想起沈鹤书昨夜所作所为,姬礼忍不住沉下眸色。
昨日与他擦肩而过时,姬礼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也许是阿萤风寒未愈,没有闻到其身上的味道。
他从未想过,沈鹤书能这般大胆地在宫中将阿萤抱住,姬礼暗暗思忖,待回坤明殿后,要将对方腰间那块能让他通行无阻的令牌收回来。
这时候,肖德林忽然叩了叩门,在外头咳嗽一声。
“皇上。”
低低地一声唤,姬礼一下子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身前少女的手背。
“阿萤,你先去书房,取一本书来。”
姜幼萤怔怔地站起身,听着对方的话:“最左边的书架上,从左往右数第三列,最上面一排、最里面的那本书,你给朕取过来。”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下人,姬礼偏偏还要使唤她。
姜幼萤不假思索,朝屋外走去。
一推开门,便是一阵寒风料峭,生生扑打在少女面上,宛若一把极为尖利的刀。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记着姬礼方才所述,快步往书房走了。
肖德林这才从墙角悄悄拐出来。
“皇上。”
他身后跟着个小宫女,宫女手上捧了一样东西。
见着姬礼,二人恭敬地一福身,道:“三日后大婚的吉服赶制出来了。”
少年眉目笑开,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将衣裳递上来。
那是一件极为华美的衣裙,颜色是宫中只有皇后才能用的、鲜艳的正红色。裙身用金丝线精致地勾着、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金缕凤凰,大红吉服。他伸出手,颇为爱惜地摸了一把这衣料子,衣料柔顺,正是宫里上上等的布料。
姬礼特意吩咐了,给皇后娘娘的东西,都要是全皇宫里最好的。
不仅如此,那吉服上还缀了许多珠玉宝石。宫人极识眼色,见皇帝略一扬下巴,便立马将吉服展开,只能一阵琳琅的珠玉碰撞声,日影摇晃,投落于衣裙上,折射出一道道十分耀眼炫目的光芒。
这其中每一块玉,都是价值连城。
姬礼十分欢喜,连忙命人将其叠好了,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等着姜幼萤从书房归来。
满心期待,只盼着给那人一个惊喜。
……
且说姜幼萤这边。
匆匆赶去了书房,才发现阿檀正在里面。见了幼萤,小宫女恭敬一福身,手上正拿着帕子,像是在擦拭这里的瓶瓶罐罐。
见她要进屋,阿檀便要出去、留给她一片清净之地。姜幼萤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来取件东西,不妨碍她的事。
阿檀这才点点头,又重新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起花瓶。
最左边的书架上,从左往右数第三列,最上面一排、最里面的那本书。
“从左往右数第三列……”
姜幼萤扬起小脸儿,看着最上面的书架,踮了踮脚。
够不着。
那书摆放得太高,阿檀更是比她还要矮,想了想,姜幼萤将椅子往这边挪了一挪。
试图踩着椅子去取那本书。
“哎,娘娘,小心您摔着了!”
说时迟那时快,姜幼萤脚下一滑,阿檀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拦她。
噼里啪啦,一大堆书卷从架子上砸下,散落在二人脚边。
幼萤惊魂未定,扶着桌角,微微喘息。
还好东西没砸着人。
阿檀连忙弯下身收拾书卷,忽然,姜幼萤眸光一闪:“这是……”
一幅有些陈旧的美人像,被几本书压着,正在地面上摊开。
姜幼萤右眼皮一跳,心中百般好奇,自姬礼登基后,一直未立后,凤鸾居也没有女子居住,这里怎么又会有他人的画像。
两手捧着卷轴,她微微凝目,下意识地问道:“这是周太妃吗?”
周太妃,乃先帝在世时,最为宠幸的贵妃娘娘。后来先帝驾崩,她便被驱逐出宫,为先帝守墓。
阿檀神色有些古怪,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这……是何人?”
一颗心无端跳动得飞快。
她估摸着这是先帝留下的东西,可心中又隐隐害怕着什么事儿。姬礼正风华正茂,却从不踏入后宫半步……姜幼萤看着画像中的女子,只见她面容昳丽,笑容明艳清纯。一双桃花眼尾稍稍朝上挑着,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妩媚动人。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毫不刻意拿捏的媚色,姜幼萤从未见过这般美艳的女子。
阿檀抿了抿唇,道:“皇后娘娘,奴婢不知晓这幅画上的女子为何人,奴婢进宫晚,没有见过她。”
“但奴婢知晓,皇上似乎极为珍爱这幅画,将这幅美人图收藏了许久。奴婢有一次看见皇上来凤鸾居,特意找出这幅画,也不知是不是在睹物思人……”
姜幼萤捧着画卷的手一抖,咬了咬唇,没有吭声。
这幅画上的少女很美,尤其是那一双眼,明亮、艳丽、动人,那眸光灿然,仿若世上最珍贵的珠宝,让人忍不住想将其采撷、捧在手心。
那明亮的眸底,竟有着与姬礼一样的骄傲。
她忽然有些自卑了。
脑海中闪过沈鹤书与柔臻的话,他是天子,是你不可肖想的。姜幼萤,你是何人?花楼妓子罢了!
就凭你,是如何敢去肖想那皇后之位的?!
小姑娘面色刹然一白,浑浑噩噩地将画像塞回书架上,阿檀唤了她好几声,她似乎都听不见。只捧着姬礼先前让她找的那本书,兀自一人朝寝宫走去。
一路上,风刮得厉害。
冷风拍打在面上,灌入她的衣领。
姜幼萤冻得直往后缩身子。
回到寝殿,姬礼正坐在床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