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
从哪个方向看,这都是一座很普通的庭院,古朴简陋,幽静僻远。也正因如此,这院中难得郁郁芊芊,琪花瑶草,绿树成荫,又有亭台溪流,柴扉方台。若是晴日,万芳争艳,蜂拥蝶绕,让人意趣盎然,端生闲适之乐。
潺潺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撞在青石板上,迸起一地的雨花。疏窗轻掩,在呼啸的朔风中半开半合。窗花摇摆,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有冷风灌进,寒意刺骨。
屋子里设施显得古朴陈旧,漆红的八仙桌早已褪去颜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醇香的酒气,和着缕缕升腾的檀香闯进人的鼻孔,说不上有多好闻。
一张缺了一角的大椅看起来破烂不堪,此刻却被醉酒的少年霸占而躺,他左手拎葫芦,右手搭在大腿上闲适的轻叩着。见他脸色发红,闭眼微酣,已有几分醉意呈现。几乎每过一刻,他就要举起手中酒葫芦往嘴里倒上一口,然后细抿着唇,露出一副无比知足的模样。
而同坐在此屋的两名绝色女子,被他晾在一边。
剑一不知何时重新换上了黑色长衫,戴上了斗笠面纱,环剑在桌,闭目养神。
一旁的洛羽怎地闲不住,百无聊赖地观望着外面的大雨,又起身左右踱步,感觉实在是枯燥无味。
自几日前平南王来访后,三人便来到了这偏僻的院落中住下,也不曾跨出一步。这样的生活,可真让这个小魔女感到十分的焦躁不安。
外面依稀有战斗的声音传来,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血腥味儿。原本闭目养神的剑一霍然睁开双眼,瞟了一眼窗外,低声细语道:“两军的战斗已经打响,希望陈国皇帝能够抵挡住。”
“本姑娘认为很难。”
洛羽很不客气的瞥了剑一一眼,缓缓说道:“陈皇自作主张出城作战,兵微将寡,根本无力与薛家几十万大军抗衡。要本姑娘说,既然都打算出手帮忙了,就应该直接去取了那薛老头的脑袋,这样,陈国的危机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丫头。你想的太天真了。”李忘尘躺在椅子上,不曾睁眼,脸上颇显平静,轻轻说道:“陈国发生叛变,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猜测,其中很有可能会牵扯到第三方势力,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能出手。”
李忘尘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当日平南王对他透露出的一些惊人消息。穆易慈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了,此人蛇蝎心肠,阴险程度不亚于薛乾,为了一己之私,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善于攻心计,还十分会演戏,加上一副天生媚骨,婵娟此豸,不仅让魏不归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薛平之余下的六万镇边大军居然也听命于她这个刚“上任”的将军六夫人,就连昭帝都被迷得神魂颠倒,独宠她一人。可见这是个极为不简单的女人,她的存在,或许才是陈国面临的最大危机。
此人,才是最应该值得主意的。
虽然这一切只是李忘尘听完平南王讲述后的大胆猜测,但总要防患于未然,以免后患无穷。
所以三人与平南王商议了一番,那就是不避此战。在昭帝危急之时,三人才会出手相助。一是避免剑一这等大宗修士参与到世俗的纷争之中,毕竟身为大宗之人,本身实力早已驾驭普通人之上。为了整个九州大陆的平衡,这些正派大宗之间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允许宗下子弟参与世间权贵名利的争夺。二则是引出陈国朝中的所有蛀虫,将之连根拔起,才能换取一个国家之间的和平稳定。
剑一点了点,同意李忘尘说的话。黑纱下,一双晶莹剔透的蓝色大眼中,却露出了不忍之色,轻道:“此战之艰难,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其中。”
“只要有战争,就免不了死亡。换句话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相互争夺。流血牺牲,伏尸百万,都是世间百态。人类自相残杀之事,古来今千千万,不胜枚举,难道剑一兄还没看清吗?”
李忘尘略微睁眼斜视了一下剑一,对于这个女扮男装的新朋友,他多少有些不习惯,连同称呼也没有改口。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人处事那么通透。”剑一有些惊愕的说道,自从认识了李忘尘以来,她发现这个少年不仅聪明绝顶,就连心智也较同龄人成熟不少。
若不是经历了太多,他又怎能有这等觉悟!
李忘尘起身,眼睛瞟向门外,别有深意的说道:“尘世欲望皆由心生,也由心灭,看淡皆淡。人生苦短,与其在世百般烦恼,不如放下虚无缥缈的执着,逍遥快活的好。”
剑一莞尔,叹道:“可凡尘之事,又岂是那么轻易放得下的。”
李忘尘闻言,就像受到了什么冲击一样,双眼怔怔的盯住剑一,深深蹙眉,不知心绪几许。许久,他才无奈摇头又点头,从口中挤出两个极为不接受的字眼:“是啊。”
尽管他不想承认剑一说的对,但这是事实。就拿他来说,他也绝对放不下尘世间某些东西,比如仇恨,上一世的仇恨。
“太深奥了!”
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能有什么烦恼呢,灵动的大眼睛在柳叶眉下扑闪着,笑嘻嘻的道:“本姑娘觉得人活一世,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快快乐乐,洒洒脱脱。”
剑一听到这话,不禁低头笑了笑。几日相处下来,她对这个不谱世事,顽皮好动的小姑娘倒是多了几分好奇和喜爱。同为女人,她却不能和洛羽一样,活的天真无邪,率性而为。
李忘尘脸上露出几分宠溺之色,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脑袋,憨态可掬的道:“要是所有人都跟你这个丫头一样贪吃又爱玩,这个世间的人不就全成胖子了。”
“哼!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好酒,这个世界早就变成了酒坛子,喝死你,臭小子。”洛羽狠狠瞪了李忘尘一样,一脸的不服气,又收腹挺胸恶道:“还有,你是不是在说本姑娘胖,本姑娘哪里胖?”
李忘尘醉眼惺忪的盯着小丫头浑身上下看了一遍,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怪异的色彩,嘴里嘀咕道:“某个地方确实挺胖的。”
“混蛋!”洛羽顺着李忘尘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口处,顿时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运起灵力,提腿就是一脚。
“哎哟!”
李忘尘直接从房间里飞了出去,落地之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剑一坐在桌前,听着这两个活宝的对话,全然无动于衷,隐在黑纱下的脸颊却微微发红,又觉好笑又觉好气,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虽然,她也很想融入到李忘尘和洛羽的这种深厚友谊中,但总觉得有些碍于情面,好多话,她说不出来。
有雨敲窗,剑一心绪不宁。身在江湖,内心总有轻柔的一角。此刻,缓缓流淌的不只是雨声,还有那些不安稳的心绪。不曾拥有的牵挂和眷念,在此刻苏醒。
自从有了李忘尘这个朋友以来,她不再觉得孤单,却多了一些朦胧的心绪,来自于她内心深处的微妙情感,像线一样束缚着她。
“李忘尘!”她突然拾剑站起。
这一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似乎是脑海的一种不明欲望,抑或是内心的一种奇怪冲动。
但当她站起来叫出李忘尘的名字后,就突然愣住了。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绪在这一刻,宛如滔天巨浪翻天覆地滚滚而来——彻底乱了,脸上更如火灼烧了一般,一直烫到了耳根之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呼唤李忘尘的名字,此刻的她,后悔不已。喊出了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为何要叫,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像单纯的想去叫这个名字而已。
门外,李忘尘一张俊秀的脸蛋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挤作一团,摸着疼痛的屁股贼兮兮的跳起来,正欲对洛羽发飙,遽然听到剑一的呼喊,便脱口而出:“剑一兄,多说无益,不要阻止我,今天我誓要打哭死丫头。”
说罢,便是恶狠狠的向着洛羽冲去。
“你……你居然羞辱女人——我们女人怎么了,不如你们男人吗?”
剑一支支吾吾了半天,突然寻到了理由,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又光明正大。李忘尘身子一脸诧异,停下动作,扭头奇怪的说道:“我没有啊!”
“看剑!”剑一不等他解释,右手拔剑,脚下掀起一阵风,莲步矫转,快似闪电,直刺李忘尘。
“无理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