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身影一闪,霎时已在远处。
“若是以往,我肯定不愿和他们一起来这须弥之海。”百里宁卿叹道。
“你早就知道他们的来历?”若耶好奇地看向她。
“我倒情愿不知道,还好我口风比较紧。”百里宁卿凉凉一笑,“不用担心被灭口。”
若耶闻言“哦”了一声,眼中忽地有忧色一闪而过,如今这局面,比她预料的要复杂太多了,她面上虽然勉强维持着平静,但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如果陆临所说属实,那须弥之海顶上通往的,极可能是被邪祟和煞气侵蚀而成的混沌,不管羽渊想要以何种办法破界飞升,此处上下界一旦连通,很有可能招致混沌入侵的后果,若真是如此,如今的下界决计难以抵挡。
她忍不住想:他们真是疯了。
僬侥城中,慕云把玩着手中几枚玉牒,不时望一眼窗外,面上俱是焦虑之色。
那几枚玉牒分别来自叶沉舟和她安插在各处的手下。珍宝阁的耳目在南明山庄附近发现了叶莲溪的行踪,传信询问她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这于她无疑是一份厚礼,云中城近日又开始暗流涌动,叶沉舟打算着手对付那些不愿归属他的势力,一旦他扫清那些障碍,她的处境便要岌岌可危。只有利用叶莲溪牵制叶沉舟,她才能稍稍喘一口气。
她应该沉下心好好思考对策,然而这几日除了将玉牒中的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外,她再也没有任何进展。
自若耶离开后,她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并随着时间过去日益严重,这几天不管她怎样努力,都无法将思绪自那人身上移开。
每时每刻,心中所想唯有那人是否安好。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玉牒收起时又往外瞥了一眼,却见一抹流光在天际一闪而过。
看起来有些像是火光,她疑惑地探出身子,想看个究竟,但云端只有一道微红的痕迹,看起来倒像是霞光似的。
也许是看错了吧,她心道,这时,背后忽有微风拂过,她面色一沉,捻了法器在手,才缓缓回过身。
这屋外设了牢固的结界,无她允许,便是小小一只飞虫都进不来,又怎会有什么掠起风来。
可当她看清面前景象,眼中顿时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
屋里已多了个人,那人盯着她道:“他们在哪里?”
“他们去了九嶷山,须弥之海……”慕云被慑住,想也不想就据实以告道,她话音刚落,那人就消失了。
在那人面前,她煞费苦心布下的结界形同虚设,阻不住对方片刻。
“你还是不愿吗?”
苍老的声音响起,长离缓缓睁开眼,抬头,看清吴回那面无表情的脸庞,眼底顿时闪过痛苦之色。
“为何要难过,你不需要那种情绪。”吴回好似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言点破她的心绪,“你身负天道玄机,为何也要拘泥于世俗。”
他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长离握紧手,很快又无力地松开,许久后,她才轻声道:“为什么……在我出生之前,你就在计划了吗?为什么?”嗓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疲倦。
她能清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虽然多日来她一直在抵抗,却阻止不了体内那股剑意,如今见到吴回,她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无法体会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麻木的感觉,无论是什么,都无法在她心底激起丝毫波澜,她只能强迫自己去问,去想,去寻求一个原因,这样才能尽可能维持意识,不至于迷失在虚无中。
“你想知道为什么?若这是你的执念,我可以一一告诉你。”吴回在她面前盘腿坐下,相距数丈,中间隔着重霄剑,与当初他传授剑道的情形有些相似,只是两人的心境,已与以往截然不同,“曾经我也坚信着那些自幼被灌输法则,天道为公,善恶有报,可后来我才发现,那些都是自欺欺人,景瑜是我途径天虞山时收养的孤儿,我觉他天资聪颖,便将他带回云浮山悉心栽培,望他能得我传承,他也的确不负我厚望,无论是悟性还是资质都不在我之下,甚至能超过我……”
可景瑜至元婴修为,身体忽地一日一日虚弱起来,吴回寻遍天下灵丹妙药,都无法令他有所起色,恰逢金甲妖兽作乱,他斩杀妖兽后私心取走了那枚内丹,给景瑜服下,望他能康复,可哪怕是凝聚了千年修为的内丹也毫无作用,景瑜还是死了,临终前将族中秘密告诉了吴回。
“经书上记载的都是天道救世,可他何其无辜,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师叔安慰我说天意如此,可瑜儿死前心有不甘,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分明是痛苦的往事,吴回面色却很平静,即使提及自己心有不甘,神色也无丝毫变化,“恰好,我自那苍梧剑中得知了当年九嶷山的真相,便想既然天道不可违抗,令我知晓此事,就是要我顺势而为吧。”
在告知孤鸿尊者之前,他已见过一次那剑中残魂,那时,他听到的话比后来龙田鲤等人听到的详细许多,也清晰许多。
水镜真人的机缘,并非得道飞升,而是于那灵流中,受到共鸣,知晓了这一切发生的经过。
吴回忽地笑了笑,长离从没见他笑过,乍见那笑容,却只觉寒意彻骨。
“瑜儿至死都不知道,下界所谓的天道之盟,不过是与昊天定下的法则结契罢了,倘若三界重归为一,那这法便要归于虚无。”他轻描淡写道,“我密谋两千多年,若真正的天道不容我,自会阻止,可我虽遭遇不少波折,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长离皱了皱眉,艰难地动了一下手,却很快被强迫扯回原处。
吴回瞥了她一眼,道:“不要白费功夫了,只要你还在拒绝那力量,就无法脱离我的控制。”
长离一出生就被施以血咒,额心那点朱砂痣正是咒印,吴回将自己的精血融入其中。
那血咒法门极其古怪,是以龙田鲤才迟迟查不出原委,她以为是那绝情断欲的修炼之法导致,一度想暂且中断,吴回恐她察觉端倪,便不准她和木丹心再去天台峰看往长离。
当初竹茂林的结界被破,第三个媒介便是长离,只是谁都想不到那会是她。凭借那血咒,吴回可以入侵长离灵识,甚至渡以自身灵力,长离时常头痛,便是灵识遭入侵的缘故,无论她在何处,都会被他找到——钟明烛正是意识到了这点,才会不顾一切、宁愿被长离误解也要杀了吴回。
不过此法损耗也极大,非但日常需要极多精力维系,长离所受的伤,也会有一半反馈到吴回身上。
长离在黑水岭受三头蛟袭击后,吴回也负了重伤,得羽渊相助才逃过一劫,他原本早就可以突破至洞虚境界,以他的资质,再上一层也未尝无可能,止步于化神末期,便是为了能将那缕精血与长离的血脉融合。三百多年前,长离体内剑气爆发,他那缕精血被抹消了大半,但留存的那小部分却彻底被剑意容纳。
羽渊曾问他是否后悔。
他只道:“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何来后悔不后悔呢?
“为什么是我。”长离费力道,她看见重霄剑,又一次险些控制不住想要去握住那剑柄,“我到底是谁?”
吴回的目光落在重霄剑上,打量许久才看回长离,可只瞥了一眼,视线便像穿过她,投往了其他地方。
他在看着长离,可看的又不是她。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道:“你会想起来的,你知道的,比我们任何人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