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孩子是谁的,有那么重要么?微微与朕在一起,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至于如今这个,朕也会当做朕的小孩,悉心抚养成人。”
丝丝香雾扑在他的眉目之上,他缓缓一睁眼,又定睛瞧着身前的少年。
“包括你,瞻玉,朕也不想同你争了。”
宽大的衣摆轻轻一拂,一对眉目幽深寂静。柳奚抬眸,对上对方双目,少年眼中似有疑色,四目相触之际,明澈居然有某种感应。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我皆是同一血脉,都是先皇所出,”柳奚静静看着他,眼神中,竟有为人兄长的和善,“瞻玉,你是朕的手足。朕希望,即便是相看两厌,也不要落得自相残杀的境地。”
少年微怔。
“明日便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你回去好好歇息罢。听说你的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如今站了这么久,怕是又要耽误疗养了。”
柳奚走上前,目色轻缓,竟让晃晃生起了第一次见柳奚时的错觉。
那时候,楚贵妃说宫中新来了位年轻有为的太傅,让他与阿姊前去。自己方一站稳,便见一人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上了前。他一身雪衣落拓,眉目缓淡,万般春色落在他的眉眼处,稍稍一瞥,便搅动了一泓春心碧波。
柳奚就这般,众星捧月的,来到明澈身前。
楚贵妃笑着给他介绍,这孩子天子聪颖,是块能成之材。
闻言,柳奚瞧向他,淡淡一笑,将楚贵妃的话记在心上了。
在尚学殿中,柳奚待他也是极好的。他是皇子,对方是太傅,却与他的年纪相当。那段时间里,明澈虽看他不顺眼,却也难否认,柳奚之于自己是亦父亦兄的存在。
他教自己策论,教自己念书,教自己为人处世之道。
尚学府中,柳奚坐在一方桌案之前,双目微垂,认真地给他批注策论。
他批得极为仔细,眉目间的神色亦是十分认真。顷刻间,便落下了洋洋洒洒一大片文字。
虽然明天鉴已是父皇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但柳奚却并不因此偏向大皇子,甚至将明澈也当作皇位继承人那样去教导。
神思微晃,少年回过神来。
入目仍是那双温缓美艳的双目,如今对方却有几分憔悴了。高处不胜寒,柳奚面上露出几分疲惫之意。明澈提着剑的手僵了僵,片刻后,猛一收手。
柳奚面上闪过一瞬的讶异,却见少年紧抿着薄唇,明澈没有看向他,眼中忽然闪烁起柳奚看不懂的情绪。龙袍男子就那般长身鹤立于屏风之前,似有微风拂过,撩动起他宽大的袍角。
明澈忽然又望来。
少年乌眸幽黑。
“今日姑且信你一次,若是你告诉我,你强迫了我阿姊——”
刺耳一声,长剑于地上发出剌剌的声响!
柳奚知道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明澈手握闪着寒光的利剑,眉眼间竟是寒恣之意。半晌,他终于将长剑收起,脚还有些跛,终于要往殿外走。
用剑挑起一袭珠帘,明黄色的珠玉颗颗碰撞,发出一阵悦耳的琳琅之声。
“柳奚,你觉得你很伟大么?”
突然,少年顿住。
柳奚一怔,神色仍是未动。
“什么?”
“没什么。”
也是仅仅顿了片刻,他缓缓走入出那一袭珠帘。路过门槛时,他的双脚不太利索,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去。
满室风动,吹起他鲜艳的衣袍。
少年咬着牙,似乎在隐忍着脚上的痛意。方才在殿中,他很想说,其实他也可以替楚玠,将阿姊的孩子抚养长大。
并和柳奚一样,将其视如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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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艳的灯笼高高挂起,纷纷飞雪终于停歇。全皇宫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之色。阿采高兴地取了衣裳,跑到皇后身侧。
“娘娘!”
一会儿,便要去参加这辞旧迎新的宫宴。
“娘娘,内务府又差人送来了衣裳,您看,一会儿咱们穿哪件去参加宫宴呀?”
菱镜前是一张春水芙蓉面,有小宫女正为其点着口脂。一闻声,镜前少女转过面容,一眼便看见那小丫头欢天喜地地举着两件衣裳在她面前晃荡。
今日的口脂鲜红明艳,好看又喜庆。
阿采见着自家主子,眼中又不禁生起许多欢喜色,“依奴婢看,这件梅色的衫子最适合娘娘今日的妆容。您看,这胸口处还绣了您最爱的红莲呐!”
小宫娥像献宝儿似的送上,明微微轻轻瞥了一眼,伸出手指一挑。阿采登即会意。
“得嘞!那就这一件。”
又是一番梳洗打扮,宫人为她换好了那件梅色红莲对襟衫。今日宫宴,亦有许多大臣进宫,她作为一宫之主,自然也要打扮得隆重、正式一些。
“娘娘,奴婢来给您梳发。”
阿采的手极巧,原先站在皇后身后的宫女连忙给她让开了道儿。阿采从妆奁中挑了几根簪子:
“这几支,如何?”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极轻、极软,像是一道春风拂面,竟让周围宫人也一失神。先前便知皇后娘娘面容清丽,如今这么一打扮,却是花容雪肤、袅袅动人。
明微微垂下眼帘,任由阿采为她盘发。
两根钗子插与发髻之上,紧接着便是流苏耳饰。长安取了凤冠来,两手替她戴上。
“娘娘真是愈发好看了。”
称赞之声不绝于耳,明微微却是轻轻抿唇。一双乌眸明亮,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不光阿采在说,就连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十六岁,是大堰女子的成人礼。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性子变得愈发沉稳、宁静。
她也有好久没有翻.墙、爬树了。
至于烟水巷,她更是没再去过,也不知那里的阿齐过得还好不好,有没有新的恩客,他在那儿还会不会想起她。
柳奚那边的太监已在殿外等候多时,采澜宫外正停着轿子,要接她去参加宫宴。她要以皇后、一国之母的身份,第一次面对群臣。
坐上软轿,她居然觉得内心一片宁静。
没有局促,没有不安,更没有紧张。那群大臣都是她自幼打过照面的,有些甚至被她称呼过叔伯。
大雪虽已停歇,可树上犹有积雪。明微微一抬头,便有雪珠从树枝上坠落,跌在她的手背上。
一片晶莹剔透的雪。
她扬了扬唇。
莫名其妙地,她竟觉得十分惬意。
她已经长大了,失去了父皇、母妃的庇护,她慢慢变得勇敢,再也不是众人口中那个骄纵、蛮横的五公主。
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恃宠而骄的五公主。
柳奚站在灯火通明之处,正等着她。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正站在群臣的一片注目中。风有些大,席卷着他的鸦发与衣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病弱。
月色灯影中,他步子缓缓,朝明微微走来。
她怔怔抬眼。
看清男子面容时,明微微忽然一晃神。
他的神色居然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温柔。
左手被人轻轻牵起,那人带着她步入宴席。一瞬间,许多遭目光朝着明微微投she过来。有尊敬、有好奇,更多的则是探寻。
柳奚拉着她,走到大殿之上。
站在高高的大殿上,她看到了殿下的大王爷、晃晃、灼灼姿雪姐姐,以及……明皎皎。
明皎皎还是那般娇矜,坐在那里,面带不悦地瞪着她。
似乎还是在记恨明微微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明微微懒得搭理她,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掠过,便跟没看见她似的扭头望向别处去了。
明皎皎更气恼了。
她恨恨地咬牙,手边的袖子被她攥皱得不成样子。凭什么,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明微微却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从楚玠,到柳奚。
甚至如今的凤位!
她的眼睛嫉妒得要滴出血来,愤恨地瞪着堂上女子——她穿着华丽的衣裳,俨然已是全大堰最为尊贵的女子!
最让她嫉妒的,是明微微身侧那个男人。
那个她肖想许久的男人,如今却莫名成了自己的皇兄,从此只能远远地观望他。
她不甘心。
却没有人在意明皎皎的情绪,殿中都是皇胄重臣,相比之下,她实在是太过渺小了。所有人都望着柳奚与明微微,有传言说帝后感情不合,但他们今日一看,皇帝与皇后却是一副恩恩爱爱之状。
特别是皇帝,满目柔情,尽数落在了皇后娘娘身上。
“朕有一件事,要同各位爱卿讲。朕的皇后,已怀了龙嗣——”
明微微一怔,扭过头去,却见柳奚正勾着唇,他似乎是发自肺腑地开心,高高兴兴地将她怀有身孕一事告知了在场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微微:好了全天下都知道你被绿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