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诗兰看来,皇权、高门、寒门之所以三方冲突,纵然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结果,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饼子只有一个,而大家都抢着想分这个饼子,怕自己吃少了和别人一样饿着。
多杀一个敌人多分一份敌人的饼却是可以让人多吃一点儿,但为什么要费力去shā • rén抢饼,而不是大伙儿一起把这个饼做得再大、再大一点儿,大到所有人都有饭吃的地步呢?这或许就是男性视角与女性视角的差别。
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呢。如果女人也能像男人那样施展她们的才华,运用她们的头脑,那可以出谋划策的人一下子可就多了一倍啊。
集思广益,指不定什么时候稻子就能一年三熟,四季都有蔬菜瓜果,种下一粒谷物就能收获千万谷物,整个李朝乃至整个大陆上都不会再有人挨饿。
苏诗兰写下建立非传统的女学,平等地培养女子、允许女子与男子有同样教养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张远山等人真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早就知道张远山等人不会冒险去做对自己无益的事情,哪怕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做了,那他们所做的事必定是有利于国家、有利于民生,甚至有利于千秋后代的大好事。
毕竟平等地培养女子这事做好了张远山等人至多也就得个贤德的虚名,但要办成这些事情,却要扛下极大的压力,顶着诸多人的口诛笔伐与恶意揣测。
谁又会吃撑了没事干去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写完文章就去用斋的苏诗兰想都没想过张远山会把她的文章拿回家去看了好几天才烧掉。她还当自己的文章当时就被张远山等人撕了或是扔了。
所以被宝相寺的高僧又挽留了几日,数天后才从京郊回到丰悦客栈的苏诗兰完全不曾知晓自己的文章已经上至天子,下至乞丐都有所耳闻。
苏诗兰的文章像瘟疫一样疯狂传播,传到苏竞耳朵里时苏竞差点儿被气得背过气去。他就不明白了,怎么这么多人都像是亲自看到了苏诗兰在张远山、崔文远还有袁良的面前亲笔写下文章一样,把整个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这些还是其次,最让苏竞上火的是苏诗兰的“奇谈怪论”又一次让他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养不教父之过,苏诗兰的“奇谈怪论”已经被许多人怀疑是苏竞教的了。
先不说苏诗兰提的破局之道是好是坏,她主张女子与男子同权这一点在许多人眼里就是大逆不道、有牝鸡司晨的意思在里头。苏诗兰在男子们的口中也被妖魔化成了权欲极重、贪念满盈的无耻妖女。
苏竞天天被人冷嘲热讽,脑袋上的血管儿都要爆裂开来狂喷血了。他的妾室赵氏见状,连忙放下参汤过来给刚下朝的苏竞揉额角。
“老爷莫要上火。这事儿说来说去也不该怪到您的头上呀。明明错的全部都是二小姐……咳,奴家是说那位的错处怎么能让您来背呢?”
苏竞不想听到苏诗兰的.名字,赵氏便以“那位”代称。
赵氏是苏竞的通房丫鬟,也是苏纲的生母。苏纲被苏诗兰断了缘,这事儿在学子们之间口口相传,让苏纲在学舍的同窗里落了个极差的.名声。就连夫子都听闻苏纲当众贬低攀咬自己嫡姐的事情,对苏纲的印象一落千丈。
赵氏本就不待见白氏与白氏为苏竞生下的两女一子。别的事情她不懂,但见能挑动苏竞对苏诗兰落井下石,记着苏纲之仇的她立刻来为苏竞出主意。
见苏竞对她的话显得十分满意,赵氏连忙道:“要奴家看呀,那位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爷您过去太宠着那位了,这才把那位宠得无法无天,什么做不得的事儿都敢做了,什么说不得的话儿都敢说了。”
“现今木已成舟,老爷再撇清与那位的关系也是不成的,毕竟您养了她十几年,人家可不会信断缘书上那几个字儿。与其越描越黑,您倒不如想办法按下那位的闹腾劲儿,好减少那位对您的不.良影响。”
赵氏外表温婉柔和,为苏竞捏起额角来也是温存甜腻。苏竞被她黄鹂鸟似的声音说得心里舒服了不少,转念一想赵氏说得也不无道理。
但要他亲自动手对付自己的女儿吧……他又觉着有些掉价儿。
所以苏竞道:“既然你有主意,这件事就交给你和纲儿办吧。近日陛下还要再来一场殿试,宫中事务繁杂,我腾不出手去。”
“是!”
赵氏本也没盼着苏竞亲自下场。能得苏竞的应允对她而言就足够了。她嘴甜手软地伺.候着苏竞,等把苏竞哄开心了,这才出门去让丫鬟把苏纲给自己找过来。
苏纲这段时间一直郁闷不已。学舍里不用说了,同窗们见了他不是避开就是在他背后窃窃私语、若有深意地轻声发笑。
想到自己一贯伶牙俐齿,这利齿却折在沈路那颗茅坑里的臭石头之上,苏纲真是恨得牙痒痒。
听闻赵姨娘找自己过去,苏纲一把丢下自己其实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的书籍,随着丫鬟就到了赵姨娘的院子。
“六少爷!”
赵姨娘招呼苏纲一声,待母子二人进了房门,丫鬟出去守着房门还落了栓子,赵姨娘这才道:“我的好儿子!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赵姨娘是通房出身,后院的腌臜自小见得多了。在她眼里,没有事情是毁掉一个女子的.名节闺誉无法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陷害一个男子,将毁掉女子名节的罪责推到这个男子的身上,如此方能一石二鸟。
“我打听过了,那害你的小蹄子就住在靠近城西的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京城就属城西三教九流最多。你只用拿着这些银钱,去城西找几个地痞流.氓——”
母子连心,不用言传也可意会。赵姨娘冷笑着在自己个儿脖子上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苏纲亦狞笑着点头。
是夜,苏纲带着几名家丁还有心腹的小厮钻进了城西肮脏的小胡同儿里。
苏纲的小厮提前替他联系好了城西最为威猛的地头蛇:带着小弟一.夜通杀城西其他地头蛇的单老大。
据说那一.夜单老大发难得很突然,被他带去的小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与之相对的是单老大一个人杀了几十号人,几乎肃清了整个城西的势力。最后他浑身浴血地孤狼归来,将自己锁在屋中悼念了跟着他去却没命回来的小弟们三天三夜……
单老大就是城西……不,是整个京城地头蛇里的传奇。他现在跺一跺脚,京城里就不止一户人家遭殃。
苏纲见到单老大时只觉此身高八尺的巨汉异常威武雄壮,他脸上那道不知是刀砍还是斧劈的疤痕更是又恐怖又恶心还又威武。
不自觉地抖着声音尖着嗓子,苏纲前言不搭后语道:“见、见过这位壮士……久仰久仰……”
单老大看了眼弱不禁风、跟只阉鸡崽子一般的苏纲,懒得与这换夜行衣都能把黑穿得五彩斑斓的小公子废话。他从苏纲的小厮手里抢过钱袋,只吐出几个字:“谁?再哪里?”
被抢了钱袋的小厮刚要怒然开口就见单老大朝着自己看了过来。被单老大那阴冷刻毒,像是会把人撕碎吃了的目光吓到,小厮缩着肩膀一咕噜就把自己喉咙里的话给咽进了肚子里,再也不敢提什么事成之前只付两成银子,完事再付尾款。
“两、两个人,一男一女。就在丰悦客栈……”
苏纲口干舌燥、舌头打结。他好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了,从自己怀中掏出两幅小像来。
两幅小像画得自然是沈路与苏诗兰。
单老大看到苏诗兰的画像时还无甚反应,待他看到沈路的画像——
“去你他爷爷的王八羔子狗日的!!”
像是□□包一下子被点着了,单老大的脾气来得那叫一个快一个猛,他的愤怒简直可以说是排山倒海,连带着他下手也是用了狠劲的。
苏纲还没听清单老大都骂了些什么呢,一张还算姣好的面庞就被单老大一拳给揍得凹了下去。
鼻梁碎裂声中,苏纲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也不能怪单老大反应如此剧烈。
单老大亲眼看着沈路一个人像摘花采草那样荡平了城西,他当时在沈路的面前都吓尿了裤子,跪在地上就只知道磕头。别说再看见沈路那张貌好若女的脸了,就是再听见沈路那珠落玉盘的嗓音他都得被吓得神志不清。
之于单老大,沈路就像是他内心所有恐惧的凝结体。哪怕只是一秒钟、一个瞬间单老大都不愿意再想起沈路其人。而苏纲居然给他看沈路的小像?
这可不是把单老大的PTSD全部都激发了出来,整个人都癫狂而无法自控了么?
也是苏纲命中该有此劫。他不是第一次拿银钱找人收拾自己看不过眼的人了。这回不过是阴沟里翻船,得了个迟来的教训。
赵氏全然不知自己所有的希望,自己的好儿子给单老大收拾得体无完肤,三日后再被人找着已经毁了容貌、断了手脚,今后再无入仕的可能。她正开开心心地哼着小曲儿为苏竞缝袖套呢。
也不知道赵氏此时若是知道日后待苏竞发现自己青眼有加的庶子已成无用之人,她和儿子会被当成累赘垃圾赶到一处贫瘠庄子上了此残生会是如何想法。
又过两日,苏竞听闻有女子跑到苏诗兰的字摊儿上闹事,还当这是赵氏的手笔。
——苏诗兰打从宝相寺里出来,无数人就争相一睹她的容颜。
因为有张远山代表朝廷许以苏诗兰黄金万两的润笔费,苏诗兰誊写的《妙法莲华经》又让戒海见之落泪,苏诗兰的.名声已经达到了顶峰。
富商们争相捧着珠宝金子而来,以求苏诗兰的墨宝传家。名士中亦有人下帖请苏诗兰赏光各种宴会。同时不服气苏诗兰能代表李朝书道最高水平,认为苏诗兰不过是哗众取宠,前来挑事的人物也有不少。
苏诗兰不骄不躁也不嫌麻烦,不管来人是何目的,她都一一应对。她应对不了的,沈路就会把人“请”走。
“你就是苏诗兰?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妖女?”
殿试前一日,一鬓发散乱的女子红着眼睛挤过了人群,指着苏诗兰的鼻子便骂:“你这个蛊惑别人家相公的妖精!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你说你一只母鸡不去好好的下蛋!没事打什么鸣!”
女子大字不识,“牝鸡司晨”这样的词汇就更是别指望她能懂了。她只是听人说到“牝鸡司晨”,大概记了个意思就跑来指着苏诗兰一通乱骂。
“你以为你会几个字就了不起啊!?故弄玄虚!滥竽充数!你不就是拿着这些个噱头勾.引男人吗!?”
女子口不择言,大约她自己也不知道“故弄玄虚”、“滥竽充数”是个什么意思。
沈路面上的笑容一凝,手里已经多了一枚小石子。这小石子砸在人的太阳穴上半秒就能使人昏迷,沈路这还是念在师姐就在自己旁边看着才会如此留手。
否则他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一律会让对方被狗咬吃了舌头。
在沈路动手之前,苏诗兰起了身。
“勾.引男人……这从何说起?”
苏诗兰不惊不怒,只是问女子:“这位姐姐,您的夫君姓谁名谁,我可认识?”
涕泪横流、双眼通红的女子一怔,那些骂人的臭话自己就塞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我、我夫君……你、你管我夫君叫什么名字!你还想知道他的.名字好进一步勾.引他吗!?”
嘴里强硬,女子的脸上却已经是充了血,红得就跟泡了温泉的猴儿屁.股似的。
苏诗兰笑了笑:“既然如此,姐姐又为何能一口咬定我勾.引了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子?”
“你、抛头露面!”
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女子还望向周围围得密密麻麻、简直把苏诗兰当珍兽参观的男子们:“你不是会写点儿酸诗破字吗?你看看这些男人,谁不是被你用手段勾.引过来的……”
围观人群里确实有不少人是受了苏诗兰美貌的吸引,听到了这女子的指责,这些男子一个个低头的低头,摸鼻子的摸鼻子,显得很是心虚。
见状女子底气大盛,她指着这些男子就抓住苏诗兰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苏诗兰点点头,也不反驳。沈路却是已经想折了女子的胳膊与手腕,让她离自己的师姐远点儿。
“这位姐姐说得不无道理。不过这位姐姐,您怎么知道我抛头露面是为了勾.引人呢?”
“女、女子抛头露面不是为了勾.引人还能是为了什么……?”
女子被苏诗兰给问傻了,她的脑回路里女子过得如何由她的婚姻决定,是以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男人,其他的她哪儿能想这么多?
轻轻拉过沈路,苏诗兰引着女子多看了沈路几眼。沈路脸上那像是般若鬼面一样的假笑瞬间变得诚挚温暖,就连周身都像是多了一层闪光磨皮的雾化特效。
女子本来激愤不已,看见沈路脸庞的刹那整个人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子!从未!
“这位是沈公子。不知姐姐的夫君比起沈公子来如何?”
女子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闭着嘴巴摇头像是生怕自己一张嘴口水就会流出来。
“既然姐姐的夫君比之沈公子逊色——”
女子在心中大声反驳:她家男人比这位公子逊色?不!是天底下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比这公子逊色!
女子即便不说话,她的想法也诚实地写在了脸上。围观男子都觉得这女子真是花痴至极,女子们却是心有戚戚焉地不住点头。
是啊,世间又有几位公子能比得过沈公子这天赐神颜呢?
“那我为何要勾.引姐姐的夫君?”
苏诗兰脾气很好地笑着:“难不成面前摆着满汉全席佛跳墙,却还有人偏爱吃那泥水馊汤么?”
把人比作泥水馊汤是过分了些,但苏诗兰的话太有说服力,以至于让人无从反驳。
被师姐夸了的沈路则是骄傲地扬起了看不见的小尾巴。
拉着懵然的女子在桌前坐下,苏诗兰道:“不说这些无聊琐事,姐姐能否与我说说你怎么会觉得识字通文是用来勾.引男人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
-
仙女们久等了!(狂摇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