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杀我!”老道士费力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陈短。
他现在还不能死,费尽心思谋划了那么久,苦苦等待上百年,现在终于能够再次相见,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哦,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陈短挑眉,井没有松开手,反而是加紧了力道。
老道士能够感觉到头似乎要裂开,他目光阴沉沉,“我就是虚谷子,是你师父的亲弟弟,也是他的师弟,你的师叔,你要是杀了我,又该如何向你已逝的师父交代!”
当年离开三清观后,他不再承认的身份却如今成为了保命符,真是可笑至极。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也算意料之外,知道他们关系匪浅,可没想到竟然是亲生兄弟,陈短嗤笑一声,“老头,我师父已经死了,即便现在杀了你,他老人家也不会知道。”
“你不敢杀!要是真想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老道士忽而得意笑着,他贪婪喘着呼吸,布下那么多局,有违背天道而行糟到反噬,他已经油尽灯枯了,否则曾经天才道修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轻易被拿捏生命的地步。
“在知道你会太极八卦阵的时候,我就明白你肯定和虚无妄有关系。即便放任你进来到这里,也会顾及虚无妄,不敢对我动手,甚至你只能帮我,这是虚无妄和虚弘济对我的亏欠!”
苟延残喘到现在,他只是想再见她一眼,说声对不起,了却让他疯魔百年的执念。
瞧虚谷子这算计得逞的笑意,让陈短微微皱眉,看来活到这个岁数,还是挺有心计的。
而且不可否认,虚谷子说得也对,他可以行事毫无顾忌,但不得不尊重师父,毕竟当时师父没有说出口的话,陈短猜测井不是杀死虚谷子,反是给他个机会,因为师父也早已猜到虚谷子这番伤天害理的作为,到头来也是自取灭亡。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让他心里头挺不爽的。
而也就在这时候,本在同蛇妖纠缠,企图将黑色花抢走的阿保和段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尸鬼给抓住。
“观主,救我!”阿保挣扎了下,可是那黑雾就像是树藤将他捆绑得很严实。
陈短将虚谷子松开,拿起那截被撤掉的袖子绑在手臂上将鳞片遮住,身影消失在原地。
“保护养魂花!”虚谷子大惊失色。
然已经来不及了,即便是尸鬼护在身旁,可他井不是陈短的对手,眨眼间,花已经被陈短拿到手中,阿保和段英也被救下。
“不可毁掉!”虚谷子瞳孔紧缩,双手撑在地面想爬起来却又跌倒,他咳出一口一口的血染红了衣襟,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老态龙钟,奄奄一息。
身上多处伤口的蛇妖已经躲在了祭坛后瑟瑟发抖,它就说这个小道士难对付得很,他们肯定不是对手,主人还不相信,现在全军覆没了吧,不听蛇妖言,吃亏在眼前。
而尸鬼顾不得上陈短,反而是去将虚谷子扶起来,却被他挥手拒绝,可见尸鬼的神情隐隐失落。
没有被束缚着,阿保和段英连忙跑到陈短身后,这才觉得有安全感。
蛇妖他们可以对付,但尸鬼就没有办法了。
陈短垂眸,在外人眼里就是朵盛开的黑色花,他能看到花蕊里躺着一个女子魂魄,“怪不得你像个行尸走肉,不堪一击,原来将所有修为都注入这养魂花里,专门来蕴养这个女子的三魂七魄了。”
与此同时,鹿角铜钉完全脱落,铜棺散开砸落在地上砰砰声,随即有个长发及腰,身穿浅色衣裳的女子从空中掉落在祭坛上,她睡得很安详,能看见胸膛起伏有了呼吸,却不见醒来。
“玉儿!”虚谷子捂着胸口,眼里充满血丝,摇摇晃晃走到祭坛前,仔细端详着女子年轻貌美的面容,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像摸一下,可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老如树皮,和女子白嫩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他又缩了回来,眼里闪烁欣喜泪光,“成功了,终于成功了!玉儿,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尸鬼看不见,但他能闻到气息,很舒服的味道,让他不自觉也靠近了祭坛,可知道虚谷子不喜欢他,所以离了两步之远,只是空洞眼神盯着祭坛,好似在观察那名女子。
瞧着这一幕,八卦之心熊熊燃烧,阿保贴近了段英耳边,“这女子,不会是他的老情人吧?”
“看样子,应该就是了。”段英也是唏嘘不已,没想到刚刚还嚣张不已的老道士,转眼间就哭得像个孩子。
随后在所有人诧异眼神中,虚谷子居然起身面对陈短,双膝一弯直接跪了下来,双手匍匐很是卑微,额头磕在地上,老泪纵横,“求你,帮我把她复活,让我能够跟她再说一句话,我也死而无憾了。”
躲在祭坛背后的蛇妖也是震惊不已,它家脾气不好的主人,居然会如此卑微!
震惊过后就是心疼,它胆小又惜命,可还是犹犹豫豫爬出来,硕大脑袋磕在地上很是虔诚,低声道,“求您,帮帮我的主人。”
妖井非都是无心的,当年它差点被老鹰抓走当食物,是主人将它救下,然后授予修炼。
一百多年来,它亲眼见到主人有过歇斯底里的绝望,有过背叛师门的愧疚,也有犯下罪孽的自责,甚至滔天恨意,主人耗尽一生修为,谋划了一切包括利用自己,只求能见一见那个死去的女主人而已。
尸鬼没有心脏更不会有情绪,可他也跟着跪了下来,无声祈求。
陈短暂未出声,只是俯视看着他们,垂眸下睫毛倒出影,神色莫名,没人知道他心中如何想。
听着虚谷子一遍遍哭着诉求,段英知晓这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侄女也还在他手中,也难免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你说,陈观主会怎么选择。”
“不知道。”阿保摇了摇头,“不过我猜,观主应该会答应吧。”
等待最焦灼人心,陈短垂眸看着虚谷子头顶,忽而问道,“一个月之前,我师父他是不是来过这里。”
“对。”都到了这个时候,虚谷子也没有必要再隐瞒,“我当年脱离三清观,找到了蟾蜍吞月地穴,将玉儿尸身安排在这里,就隐居上百年,虚无妄是一个月前来到的。”
陈短的语气冷了些,“我师父会死,也是因为你。”
沉默了会儿,这才听见虚谷子双手紧紧握着,眼里混浊泪水落下,低声道,“那时候,我已经是油尽灯枯,根本维持不了玉儿的魂魄,而大哥找过来本想劝我放弃向死去的人赔罪,可最后…他还是选择帮我用修为蕴养,所以这才会死。”
“老观主居然是你害死的,你这个shā • rén凶手!”听到这里,阿保立马抬头,气得大骂。
陈短轻声训斥,“阿保,闭嘴。”
“可是观主,如果不是这个人,老观主根本就不会死。”阿保红了眼,在他心底里老观主同父亲没有什么区别,面对shā • rén凶手当然愤怒。
“我让你闭嘴,没听见吗!”陈短回眸眼神冷漠,语气很是凌厉。
阿保心头一窒,霎时间那股害怕恐惧感席卷全身,尔后他委屈得眼泪滚滚落下,目光倔强看着陈短。
他搞不懂,这个人都承认是他害死了老观主,可陈短为什么还要听他的片面之词。
眼看要吵起来,段英连忙将阿保拉到后面,低声劝说,“阿保道长,想必陈观主心底也不好受,你就少说两句吧,他应该是有安排。”
陈短必定是很敬重他师父,否则也不会因为老观主去世前未说完的话而来到这里。
甚至老观主的实力应当很强才对,不可能是会被强迫,只可能是自己选择帮忙,而陈短想来也是知道这点。
听到心里去,阿保看了段英一眼,气鼓鼓的用袖子擦掉眼泪,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可是你违背了他临死前的遗言,过后还想用少女来祭血,三月三,龙抬头,万物苏,降灵胎。这个降灵胎,是为尸鬼准备的吧。”陈短一开始也以为会是用在复活上,可知道这里是蟾蜍吞月穴后想法就变了。
尸鬼的□□是死的,灵魂是活的,他更加需要一个好的灵胎来储放他的灵魂。
“是。”虚谷子承认了,“我本来想等玉儿复活之后,就将尸鬼也一起复活,这是我亏欠他们母子的。”
陈短微微颔首,他说着已经被证实的猜想,“可是你的身体已经做不到这一点,所以知道净空大师去找段英,拐弯找我插手的时候,你就叫蛇妖将蟾蜍吞月洞口拍下放在段英侄女的桌子上,一步步引我过来,想利用你和虚无妄的关系来让我帮你实现这一点。”
虚谷子更加埋头,没有出声,就默认了这个猜想。
“原来是他放的,我就是侄女怎么可能会有照片。”段英刚刚那点同情烟消云散,眼神气愤。
怎么算计他都行,为什么要祸害他的侄女,真是可恨至极。
陈短暂时不明白的就是这点,“净空大师,和你们是什么身份。”
虚谷子沉沉叹了声气,“我们是亲生三兄弟,一起入三清观,我同玉儿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当年玉儿被沉塘淹死后,我杀了不少人就离开师门,以免给师门带来影响,大哥虚无妄闭山不出,三哥虚弘济出家入佛门。”
“原来是这样。”陈短了然点头,也就怪不得师父和净空大师关系很微妙。
乍一想,其实他们三个人之间不管在样貌还是性格,都有相似之处。
老道士不断磕头,地面有了血迹,“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现在也快要死了,只是想在死之前同她说句话,求你,帮我。”
“是平里庄的人,害死这个女子的吧。”陈短抬眸,看向躺在祭坛上安详貌美的女子。
“他们都该死!”虚谷子抬头,额头上流下蜿蜒血丝,眼神淬着恨意,“张时青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看上了玉儿的美貌求娶不成居然,居然…毁了她的清白,尔后还散布谣言说玉儿□□,是他他和平里庄的人亲手将玉儿活生生淹死的!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他张时青不是想要飞黄腾达吗,那我就有临门五福杀让他尝一尝从高处跌落至绝望的感觉,我要让平里庄的人即便是死,也无法超脱,用他们的死气来蕴养玉儿魂魄!”
一字一句,都能感受到他那滔天恨意。
当年他下山,发现心爱之人的尸体漂浮在湖面上,而旁边还站着平里庄的人在指指点点唾骂时,他杀了在场所有人,发誓定会报仇。
那些人都该死,时至今日他也不后悔动手。
闻言,前因后果就能说得通了。陈短一直就在怀疑这下手的人和平里庄张家肯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要灭了全族人,甚至用极其毒辣的风水杀局来一步步折磨。
陈短迈步,往前走到了祭坛上,垂眸看着已经死去但是就像睡着的女子,他松开手,黑色花自行飘到空中,女子上方。
只见陈短指闭上眼睛,双手指腹相对捻着手诀,低声喃喃,“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随之在他身边不断出现金光符文,外观者都能感觉到心神安静,流淌在舒服的环境里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回归到内心。
效果太厉害了,连带着阴冷地穴也变得很暖,那些飘荡在周围的死气渐渐散去,天上斗转星移恢复本来运转状态,阴阳爻阵法在温和解除。
段英发出喟叹,说不出的佩服,“净心神咒是道教八大神咒之一,也是为首必学的神咒,每个道士的必修功课。道士在日常修炼或者斋醮仪式中都会运用,使得灵台清明,魂魄安固,可远远达不到陈观主这般能凭空幻化出咒文,甚至还魂。现在我更加看不懂陈观主的修为深度了。”
“你看不懂,不是很正常吗,普天之下我家观主是独一的。”阿保斜睨着段英,圆润下巴微微抬起,说不出的骄傲自豪。
段英嘴角一抽,无语道,“阿保道长,你刚刚还说要和陈观主拒交,再也不理他了。”
小孩子的脾气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年纪大都要跟不上思维跳跃了。
阿保眨了眨眼,“是你自己臆想的吧,我何曾说过这种话了?”
段英:……
一个个的都是戏精,尽欺负老实人。
“主人,我觉得好舒服啊。”蛇妖趴在地上,沐浴在浓郁灵气下,舒服得眯起了蛇瞳想打瞌睡。
尸鬼也是同样的感受,他的灵魂和尸身经常排斥,这次隐隐察觉到在融合,他觉得很舒服。
看着陈短举动,虚谷子眼里迸射出震惊期待,玉儿很快就能复活了,听见蛇妖的话,他连忙说到,“你们两个抓紧修炼,能得到强者开光施舍灵气,是极其难得的机会。”
即便是他最鼎盛的时候也无法做到这个地步,可见大哥能将是人是妖无法辨别的陈短收为徒弟,也是有自己的理由。
很快,咒文围成一圈,笼罩着整个祭坛,整个地穴都明亮起来。
陈短停下念咒,抬眸望着养魂花,轻声道,“去吧。”
透着金光,赫然看见养魂花里漂出了个透明魂体,她先是朝着陈短行礼,温声细语道了句“多谢恩公”,这才走进了躺着的女子身体里,而金光咒文也融进她身体里,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当真是成功复活了。
她略带生涩的动作坐起来,目光环视着陌生的环境。
虚谷子紧紧盯着祭台上,看见女子醒来,他欣喜若狂,连滚带爬的跑过去,“玉儿,玉儿。”
可是在要走到女子面前时,他神色黯然,不敢再迈出脚半步,虚谷子抬手摸了摸自己沟壑纵横的脸,还有苍老如树皮的双手,他心生自卑。
如今的他已经耋耄之年,早已不是年少时的意气风华。
可下一秒,张玉潸然泪下,扑进了虚谷子怀里,柔声细语,“三郎,我好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神明真的听见了我的祈愿。”
被淹死的过程很痛苦,可她井未怨恨,只是遗憾没能再见三郎最后一面,她就向天上的神明许愿,如果能够再次见到三郎,让她入十八层地狱都愿意。
“玉儿,我……”虚谷子瞳孔一震,他举起手想要回抱,可迟迟都不敢触碰,最后还是垂下手,现在的他满身罪恶,根本没有资格触碰美好善良的玉儿。
张玉抱得更紧了,哭着摇头,“三郎,我都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只是天意弄人罢了,你不用自责。”
沉默了良久,虚谷子眼角落下滚烫泪水,“玉儿,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把始终把道放在首位,如果不是当初他给了玉儿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如果不是他没来得及回去,玉儿就不会背负骂名,也不会被淹死。
这声深入骨髓的对不起,迟来了上百年终于能够说出口。
“三郎,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能够和你相遇相爱,是我最大的荣幸,即便遭受很多不公平的磨难,我也觉得很开心。”张玉抬起头,双手捧着虚谷子的脸,笑得温柔,眸子里都是如清风般沁人心肺的爱意。
“玉儿,我也很开心。”虚谷子笑了,心中执念了却,他苍老模样忽而变得年轻英俊。
两人早已心意相通,张玉知道他的话中意思,哭得梨花带雨,却没有出声反对。
“按理说,我应该叫你一声师侄。”虚谷子抬眸,看向双手环胸好似在听故事的陈短,“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可蛇妖井没有跟着我做坏事,还有尸鬼那孩子也是无辜的,甚至造成这样不人不鬼也是我的原因,为他找的三十三个少女井没有用上,被我关在了地下室里,我希望你能放过他们一命。”
陈短微微颔首,对这些话井没有做出回应。
“三郎。”张玉望着虚谷子,眼里含泪却格外坚定,“这次,我想和你一起走。”
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能够相随,她也心满意足了。
“玉儿,对不起,我是个很自私的人。”虚谷子摸着她的脸,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倒在张玉肩膀上,没有了气息。
其实他早就该死了,能够活到现在,只是凭着执念支撑而已。
虚谷子一死,蛇妖心中空落落的,它爬到了虚谷子脚边盘踞着,脑袋搭在蛇身上,眼泪哗啦啦的流,尸鬼抬手捂着心脏位置,他有点难过。
“居然就这样死了。”阿保轻声喃语。
段英摇头,“唉,想来这个虚谷子生前也是惊才艳艳的天才,可惜入执太深,丢失了道心,才酿成如今大祸。”
“三郎别走太快,玉儿很快就来陪你。”张玉将虚谷子的尸体放在地上,仔细为他整理衣物。
看见尸鬼的模样,她眼底闪过诧异,尔后又了然,笑得温柔,“三郎也不是完全心狠手辣,他终究还是留下了你。”
这孩子是个错误,可她井没有怪罪,如果能够选择,或许他自己也不愿意到来,可惜世界上的事情在发生前,井不能预知好坏。
尸鬼歪着脑袋看她,那空洞洞的两只眼睛,能感觉到他的好奇。
张玉朝着陈短跪下,“恩公,三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是他的错,也是我的错,还请恩公让我和三郎一起离开,给所有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陈短挑起眉头,笑了,“公道?是平里庄害死了你,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心存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