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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东筵西散(八)(2 / 2)

芷秋将人送到院门外,拉着二人嘱咐,“过两日就是状元游街,谢大奶奶还不知道,这状元郎就是我们姊妹的未婚夫,就上回在你家,弹琵琶唱曲那位。我在朝天街定了个雅间,视野倒好,到时咱们一道去瞧瞧热闹。”

三人明眸皓齿,各逞温柔,雏鸾最为活泼,烂漫地旋着裙,“姐,我同你去,大娘去不得了。”

“怎的去不得?”芷秋将她二人复睃,雅持地笑,“哦,想是顾着体统?不妨事的,咱们备好车,戴了帷帽,又是十分隐蔽的雅间,生人瞧不见。况且状元游街这样大的热闹,届时少不得妇人姑娘们都在外头瞧呢,还有不少官宦家的太太小姐,坏不了规矩的。”

雏鸾翩到谢昭柔身边,往她腹上摸一摸,“姐,大娘有宝宝了,怕人多了挤着,太太不叫去。”

“哎呀!”芷秋乍惊乍喜,将纨扇揿在胸口直贺,“真是天大的好福气!你瞧我,邻里邻居的,才晓得。今日倒仓促,等我明日备了礼,上你家去同老太太、太太道喜!得,你在家好好安胎,倒别跟着我们去凑这个热闹。”

那谢昭柔莞尔轻嗔,拉了雏鸾的手跨出院门,“我倒是想去凑热闹,可都不许我去。要我说没多大点事,是家里大惊小怪,连二娘什么都不懂,也跟着咋咋呼呼的,平日跟着我,这不许我动那不许我动,我问她,她只说是大夫说的,大夫哪有这些话说。奶奶就送到这里,丫头送我们出去就成,省得来回又出一身汗。”

蝉鸣一潮盖过一潮,芷秋悄然伫立在门户,含笑送她二人的背影,隐约听见雏鸾闹唧唧在驳谢昭柔的话,“真是大夫讲的,还写了个条子,说下了什么吃得什么吃不得。”

“你敢是又胡说,是想拿大夫造我的反。”

“我没有,不信你问二哥,他总不能说谎……”

芰荷扑香,芷秋盯着她们的余影,只觉一切都有了着落,山河从容,岁月恬淡,什么都好。

亦有属于她的归宿朝她走来,带着温文笑意,“今日是想我想得紧了?竟然到这里来迎我,有劳你费心,只是这么大太阳,还该歇着的好。”

临到跟前,芷秋轻挑下巴,好不高傲,“这误会可就闹大了。真是对不住大人了,我是送客送到这里,并不是来迎你的,大人是自作多情。”

词讫旋裙就跑,陆瞻伸出手去抓,只捞到她烟灰的腰带,因怕绊倒她,未敢紧抓,直追到荼靡架。案上正冰萃了一海茶,芷秋由箧衍里取一把小小竹瓢舀出一盅来捧给他,“这样大热的天,快吃一盅冰茶压压火。”

陆瞻正口渴,引项倾尽,一把拽了她到身边来,“哪里来的客人?”

“就是隔壁韩相公家里的大奶奶与雏鸾啊,我记挂着雏鸾,趁你不在家,递了帖子请她们过来坐会子。”

一摸他身上滚烫,又见他罐子里抖落一粒丹药咽下,芷秋忆起桃良说的,因问:“这药丸子怎么同你从前吃的那返魂丹不是一样的?”

陆瞻小瓷罐子折入袖中,一笑而过,“不是同你讲过?这是强身健体的,不是返魂丹。”

既说到这里,芷秋将踞蹐的心一横,睇住他冷白的侧颜,“陆瞻,依我看,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总归不好,什么强身健体,不如吃些人参肉桂什么的来得管用。这个就别吃了吧,那返魂丹也别吃了,啊?”

“你听人说了什么?”陆瞻斜目睐她,带着安慰的笑意,“别听他们胡说,那返魂到就是犯病的时候吃一粒,虽有些毒性,也不妨碍什么,别担心。”

“那这个呢?”

清风徐徐,林叶簌簌,伴着他柔和的笑意,好梦长吟,“我答应你,这个吃些时日没什么效用的话,我就不吃了。”

芷秋有一颗蕙质兰心,自然懂他说的效用是什么,可她实在不忍心斩断他的一线生机,只好暂且作罢,让桃良吩咐人打水给他沐浴。

那房内左首边单劈出个浴房来,建了个浴池,足有一张床长宽,单是蓄满水就得打好几大木桶,因怕冬日水凉得快,底下专掏出个地龙来烧火。陆瞻向来贪凉,从不用火,芷秋亦十分固执,偏要叫人烧上,烧得满屋子的水烟。

雾霭浮空中,陆瞻解了衣裳,本能地垂首去望。只见荒原无草,光秃秃里有个矮木桩,他看着就想笑,眼中满是苦涩的自嘲。

这样丑陋的一道疤,他是不忍心叫她看的,于是苦心经营、终日遮掩,连睡觉也留着心,生怕叫她看见“蛛丝马迹”。

好在屏风后头的黎阿则十分心细,将一切办得妥妥帖帖,“干爹,已经将老太太同陆梓挪到新建的窟室里头去了,每日只叫浅杏姑娘送饭送药,保管干娘撞不见。”

水声淅淅沥沥微响,水雾里透来陆瞻暗哑的嗓音,“那浅杏怎么样了?”

黎阿则立在屏风后头轻笑,十分不屑,“叫上回儿子拿去的东西吓破了胆儿,现今每日除了谨遵干爹的吩咐服侍老太太吃药外,半步不敢走动,只将自己锁在房中。倒是那个祝晚舟有些不老实,上回到院子里来见了干娘。”

“不妨事,等祝斗真的事情出来,还送她回祝家去。”陆瞻泡出一脑门的汗,眼中洇着淡淡水雾,透着寒意逼人,“陆梓就没骂我?”

“干爹放心,上回灌了他些绿矾油,嗓子坏了出不了声,他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哗啦啦一阵水声,陆瞻站起来,黎阿则赶忙由屏风上头取下衣裳去服侍,里头是蝶翅蓝寝衣裤,外罩黛紫素罗大袖氅衣,头发用一根云纹碧玉笄子随意束起一半,另一半散在后背,还在滴水。

见状,黎阿则又扯下来条干净的素巾,正要替他搽抹头发,却被他接过去,“过两日就跟园子里的人说老太太带着大哥回京城了,你干娘若问,就说老太太病急起来,回京养病。将窟室着人看管好,千万别叫他们死了,得让他们好好儿活着。”

这厢拿着素巾到草亭里去,见芷秋盘着腿打扇品茗,他便搬了炕几,倒在芷秋腿上递巾与她。芷秋会意,替他擦起头发来,闲说一阵,发已尽干,就在案上摆了饭吃过,都不肯往屋里去。

向晚间,风略微大起来,吹得人心静情怡,林叶皆醉,拂动芷秋的裙,露出一条云雾绡裤,青纱薄雾,隐约可见玉骨肌肤。陆瞻正值情动,却听人来报,“督公,祝大人与姜大人来了,在厅上候着呢。”

只得暂敛春情往厅上去,果然见姜恩与祝斗真身穿官袍、头戴乌纱坐在官帽椅上,满面急色,连茶也不吃一口,一见陆瞻,祝斗真急迎上来,“督公、我的千岁大人,您老人家怎么还坐得住?”

陆瞻落在上座,随手捏着块冰闲笑,“二位这话说得怪,我不坐,难不成要跑?”

那姜恩听不发一言,祝斗真只得出来说话:“您还不知道?长洲县的流民已经在城外堵了七八日了,眼瞧着库里的粮只够支撑个把月,眼下已经饿死来了二三十人,还有人煽动着闹事儿,您老人怎么半点不见急?”

那祝斗真只当陆瞻收了其不少礼,现今该与他同心,谁知陆瞻没事人一样,“这该是你们布政使司同知府衙门的差事,要我急什么?我织造局向来只管农蚕桑田、收丝纺布的小事儿,管不着民生大业。”

姜恩心道他是想撇开麻烦,有些不痛快,翘着胡子冷笑,“督公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在理了,事情是与你们织造局没多大干系,可知府衙门里的赈灾的粮银,可没少您的一份,拿银子的时候,可没见您老说不干您的事儿啊。况且,要不是您派窦初各县里收粮,哪至于百姓家里一点余粮都没有?”

陆瞻剔他一眼,神色微淡,“我派人在县里收粮,是为了浙江的战事,二位大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两年海寇猖獗,沿海频频战祸,本地哪里还有富余?只能在我们这些稍富余的州府省份里抽调粮食。这事儿,我是向圣上请过旨的,二位要是信不过,尽可上书到京里去问问。”

二人闷不做声,陆瞻又笑,“二位大人既然来找我,我也出个主意,先就这库里剩的粮食挺一挺,马上秋收后,到没有受灾的县分征一些粮上来,不就过去了?”

那祝斗真急得直拍手,“就是挺不住,才来问您老人家的示下,眼下常熟太仓等地皆有流民在往城内迁渡,就怕到时候流民越多,死的人也就越多,瘟疫事小,有犯上作乱的事大,到时候捅到朝廷里去,圣上追责下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我与藩台大人的意思,是借您老人家的脸面,到扬州府借些粮应应急,先熬到秋收再说。”

陆瞻便笑,“只怕我没那么大脸面啊。”

“您老人家在宫里向来连阁老龚老也得卖您面子,您又是张公公的干儿子,您开口,谁敢不买您的帐?”

佯作为难一瞬,陆瞻叫人传来纸笔,修书一封,盖了印,递给姜恩,“藩台大人,我陆瞻只能帮到此了,再有难处,写信到京,给龚老报一声,您二位都是他的亲自举荐的,他老人没道理见您二位落难不拉一把。”

姜恩适才转了笑脸,“多谢督公提醒,可这事情能不捅到京里,最好就别捅到京里,以免朝廷动荡啊。”

日薄崦嵫,暮云瑰丽,待二人千恩万谢辞去,堂内剩得凉茶三盏,冰意渐冻。陆瞻踅回椅上,立时又传了张达源进来,“派个亲信到扬州给朱藩台传我的话,没有圣上的谕,谁去借粮都不借,包括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历史上青楼文化与宦官势力的巅峰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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