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暗下决心,下回他再遇上这位老人家,他一定会鼎力相帮,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京中三月,天气和暖,椿树胡同这边,各家各院里种植的参天大树,都渐渐绿了起来。
椿树胡同,顾名思义,早在二月间,这里的邻里们就吃了一茬儿香椿。香椿芽儿剁碎了煎蛋饼,或是焯过调在馅儿里包包子,都是好吃的。
待到香椿芽老了,就到了吃榆钱的时候。将榆钱打下来,捡那肥厚实在的将壳儿剥了,上锅蒸熟就能吃。也有人家是将榆钱捣碎了蒸熟做窝头吃的,也不错,很有一股子清香味儿。
吃过一茬儿榆钱,槐花又开了,住在这胡同附近的孩子们,便也开始成群结队地出来玩儿,爬树采槐花儿下来,吮槐花里的蜜,或是将槐花交给大人,给他们做美味的槐花饼。
所有这些吃食,石大娘都很擅长,也乐意给孩子们做,往往做一大盘子端出来,分给邻里所有的孩子们享用。大约也是这个原因,椿树胡同所有的孩子们都很喜欢石大娘,知道大娘能做好吃的。
“伯娘,今儿还做槐花饼么?”石喻过来,手上提溜着两串儿白花花的槐花。
“今儿先不了,”石大娘继续缝上一针,说,“你大哥晚上睡觉盖的被子太厚,还是冬令的。现在天气暖了,只有厚被,怕他肯不盖,反而容易着凉。”
“哦!”石喻知道了,提着两串槐花,便往学塾那边去。若是自家不用,他就将这槐花孝敬师娘去了。
而石大娘则继续一针一线地逢着给石咏的衾被。
这时的被子分被里被面,被面往往较为华美,用料也讲究,被里则多用手感舒适的棉布。被里被面,一幅在里,一幅在外,将被芯包裹起来,用针线缝上就行了。
眼看天气渐暖,石大娘惦记着暑热将至,给石咏缝的这一床,被芯薄薄的一层棉花,掸得松松的,掂在手里相当轻巧。
“咏哥儿从那边带来的这个被面,竟然是纱的。”石大娘伸手抚抚象牙白色的被面,凝视着被面上与众不同的花纹,“怎么南边现在竟流行这样的纹样?”
“被面”上是淡青色的古朴云纹,极为简约的纹样,是直接织在面料里的,花纹在薄纱表面微微凸出,循环往复,铺满整幅被面。
当晚,石大娘就将这床薄被抱到了石咏屋里。
“多谢娘!”石咏确实觉得晚间睡下的时候已经开始热了,厚被盖不住,当下从母亲手里将这床薄被接下。
石大娘还是那句话:“傻孩子,跟娘客气个啥?”
“娘,这被面……看着挺雅致!”
石咏也觉得被面上的纹样有些特殊,开口问:“娘,这被面是从哪儿来的?”
石大娘嗔道:“还不是你从南边带过来的,娘看了也觉着,还是南边人的花色清雅。”
石咏挠头:他什么时候从那边捎带被面过来了?难道是,翠芙她们挟了什么放在藤箱里,自己没翻见?
“娘就想着,眼看这就要入夏了,还是这种素净的颜色比较好,看着不心烦。”石大娘显出一副对配色很有心得的样子。
石咏一瞅,也是,象牙白的被面,上面淡青色浅浅的云纹……等等,这种纹样他好像在那里见过。只不过石咏一时想不起来,便作罢了。
当晚,石咏睡得迷迷糊糊,梦里依稀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呼唤:“大王、大王……”
石咏陡然惊醒,撑着从榻上坐起来,再倾耳细听,满室寂静无声。
他却清楚地知道,刚才绝不是在做梦,的的确确有人在自己耳边柔声呼唤。女子声音,柔弱娇媚。
只不过,他哪里又是什么大王了?
石咏怪事见得多,当下又睡了回去。他白天颇为辛苦,不一会儿,便再次昏昏睡去。
“不是大王?那难道是……范郎?”
不……我姓石,不姓范。
石咏在睡梦之中,似乎迷迷糊糊地答了一句。
影影约约地能听见对方“啊”的一声轻呼。
待到石咏一头冷汗地醒来,窗户纸已经开始泛白。石咏颇为古怪地望着自己身上的这床被子,极小声极小声地问:“您……哪位?”
生怕把对方吓坏了。
可是石咏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应。
石咏却不敢再怠慢,翻身下榻,披上外裳,点了灯,去母亲平时做活计的堂屋。他从苏州带回来的那只藤箱就放在这里。
石咏在藤箱里翻了又翻,总算找到了早先翠芙赠给他的麻布卷。只见麻布卷上绑着的锦带已经拆开,麻布卷里早已空无一物。当初麻布卷上别着的标签依旧垂落在一旁,正面写着“吴宫遗迹”,反面写着“西子亲浣”。
石咏目瞪口呆,心想,这不会,真的是,西子浣过的纱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