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最新章节6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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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与唐英破门而入,正见到察尔汉投缳自尽。石咏哪里还想得到其他,一面大声叫人,一面与唐英一道,上前去抱住察尔汉的双腿,将他从绳圈中放下来。
石咏还张罗着要为察尔汉急救,唐英却拦他:“身子都冷了,没……没救了……”
唐英与察尔汉私交尚可,又是同时入衙门的,此刻两人撞见察尔汉自尽,唐英心里更比石咏难过上好几分。可他并无起死回生之术,眼见着好友死了,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感觉令人难受万分。
可是难过归难过,下一刻,石咏和唐英就被堵在察尔汉房里。除了他们造办处的人,内务府慎刑司的人很快也赶到,逮着唐英和石咏逼问:
“察尔汉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们两人是头一个发现察尔汉自尽的?”
“你们进屋的时候,有没有动过屋里的东西,死者有留下什么文书字纸之类的么?”
“……”
这些话石咏听而不闻,仿佛他耳边嗡嗡嗡的都是苍蝇在飞。此刻他盯着察尔汉那双睁得滚圆的双眼,心里回想起他曾经亲眼撞见察尔汉与广储司的人以权谋私,吞下四成送到造办处的金子。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察尔汉还曾劝他,“水至清则无鱼”,在内务府里,没有哪个人是能独善其身的;除此之外,察尔汉还提出要分给他一部分“好处”,带他一起发财……
可是,此刻石咏盯着察尔汉的双眼,心想,察尔汉分明就是死不瞑目啊。
这时石咏自然免不了懊悔,早知有今日,他该多劝劝察尔汉洁身自好的。
“你们既然不肯说,少不了随咱家到慎刑司走一遭!”这回说话的声音尖声细气,石咏一抬头,果然见说话的是个穿着太监品级服饰的公公。
“我们不肯说什么了?”旁边唐英叫起撞天屈来。“我们原本只是想招呼同僚一起吃饭,没想到却撞见这样的情形。”
唐英提醒了石咏,他本能开始觉得这事情不大对,当即帮着唐英一起开口:“是呀,我们撞开门的时候,造办处好多同僚已经赶到,就在外头看着。这屋里的东西,我们既没有动过,也原没功夫去动;倒是这位公公,您一过来,也不问死者是谁,今天见过什么人,什么时候一人进这屋的,相反,倒是一上来就先问逼问我们在这屋里有什么发现,您是不是一早料到造办处会出这样的事儿啊!”
石咏这人并不擅言谈,可是这一番话,却说得十分犀利,连在一旁的唐英都转过脸望着石咏,似乎对他刮目相看。
内务府慎刑司过来的这名太监被石咏挤兑得满脸通红,咳嗽一声,说:“这位‘小’大人,您这般说,是觉得咱家有什么私心不成?”
石咏本尊年轻得很,实际上还未满十七,就算是穿着官服,面相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所以慎刑司太监管他叫“小”大人。
“公公若是没有私心,为何既不命人帮着收尸,又不遣人去丧家报丧,只管逼问我们两个撞开的房门的人?”石咏一旦说顺了嘴,口舌就再也不让人,“如此,公公就算没有私心,落在旁人眼里,也难免落下嫌疑。”
“什么……”那名太监本想说“什么嫌疑”,话已至口边,猛然刹住,心想绝不能再和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斗口,回头事情没厘清,慎刑司可别先惹上一身腥。
“将这两位‘大人’,请到慎刑司去走一遭吧!”慎刑司的这名太监当即悠悠地下令。他手下还有几名慎刑司的执事,当下一左一右,分别搀了石咏与唐英,连搀带押,往慎刑司送过去。
知道西配殿出了人命,在造办处坐镇的两名郎中,贺元思与尚裕和赶紧匆匆赶了出来,正见到石咏和唐英被押出去。
尚裕和跺着脚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待他看清了石咏,免不了又埋怨:“怎么每次出事都有这小子在?”
而贺元思多多少少怀着鬼胎,只拈须长叹一声:“是非曲折,既是内务府的事儿,便让他们慎刑司的去查吧!”
他扭头看看西配殿那边,说:“咱们处里折了人,总得先将下属的后事处置了才是……”
两位郎中商量了一阵,便分派人手,命人先将察尔汉的遗体处理了,再遣人去察尔汉家报这丧信,西配殿则暂时封住,生怕慎刑司那边还有什么要查的。
只有主事王乐水,望着唐英和石咏两人被押出去的背影,皱着眉头,心里暗暗发愁。
且说石咏和唐英被慎刑司的人带进那间阴森森的院子里,押他们过来的人一时忙着向上峰禀报,顾不上他们俩,随手将这两人往一间黑屋子里一关——
“唐大哥,真是对不住!”石咏满怀愧疚,对唐英说,“这事儿将你给牵扯进来了。”
唐英摇摇手,说:“这是我行事不妥当才是。如果我们一发现出事,先去多喊些人,不要急着去动察尔汉的遗体,恐怕会好一点儿……”
石咏原本不知道察尔汉已经死了,这才张罗着放人下来急救。然而他却心知肚明,在那种情形下,就算是已经看出察尔汉没救了,凭他们两人与察尔汉同僚一场的交情,万万没有见人上了吊还能袖手不理的道理。
“石咏小子,你莫不是在怪我?”石咏还在与唐英说话,他腰间佩着的荷包却出声了,听着这的语气,当是郑旦在说话。
“唉,也是我一言之差,我当初该提醒你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才是。我刚才在门外就感觉到了死气,跟吴宫宫人在吴亡之后纷纷自尽的情形差不多……”郑旦声音有点儿闷闷的,大约是觉得好心提醒却办了坏事,连累石咏被关了小黑屋。
“自然不能怪你!”石咏知道郑旦说话唐英是听不见的,但是他此刻回话,便是一语双关,安抚郑旦,顺便也安慰一下唐英,“大家朋友一场,谁见了那种情形,都不可能……不可能不去将察尔汉放下来的……”
他话音甚是沉痛。唐英知他心里也不好过,当即靠近石咏,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左手拉拉他的手。看似安慰,石咏却感觉得到他手心里有一卷纸团塞了过来。
石咏诧异地看看唐英,只见对方神色不变,却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难怪慎刑司的人一进西配殿那间小屋,就立即开始找察尔汉的遗书,原来真的有!
石咏猜得不错,他们两人一冲进屋,唐英就已经瞥眼瞧见察尔汉桌上最打眼的地方放着一封书信。唐英手快,当时就取了过来,顺手揣了,石咏甚至不曾注意到。
唐英冲石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背转身去,自己则在门口守着,免得有人从门外窥探他们两人。
石咏背过身,将那揉成一团的字纸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心里震惊莫名。
眼前这份,既是“遗书”,又是一封“自白书”。是察尔汉自述,他通过各种手段,将内务府广储司拨入金银器匠作处的金银贪污私吞,两三年下来,早已累积得数目巨大,自己内心有愧,自觉有负皇恩,偏又挥霍无度,无力偿还弥补,只能一死以谢云云。
石咏看得气愤不已,这封“自白书”上大包大揽,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可是他却知道,凭察尔汉的性格,绝对不会那么做。
这封“遗书”,显然是伪造的。那么连带的,察尔汉之死,究竟是不是自尽,现在也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石咏不动声色,耐心将书信看完,依旧将那张“遗书”卷成一团,塞在手心里,转过头来对唐英微微摇头。
那绝对不是察尔汉的亲笔,虽然那笔迹模仿得很像。但是石咏见过察尔汉的签名,知道他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大多是写满文。偏生这一封书信里,一笔一划地写着汉名。
唐英见了他的神色,微微松了一口气,想必是熟识朋友的脾气,不肯相信察尔汉竟是那样贪财的懦夫。
“人已经死了,就不要更为他添污名在身后了。”石咏以口型缓缓地向唐英“说道”。唐英点点头,同意石咏的看法。
“唉,早知道会发生这事儿,就先去吃点儿午饭垫垫了。”唐英故意大声说。
石咏则开口:“我家灶间烙了烧饼,正巧还多了一个,我顺手带来这里了,唐兄若是不嫌弃……”
唐英马上就说:“不嫌弃,不嫌弃!”一伸手,马上将石咏手中的纸团接了过来,一口吞在口中,慢慢咀嚼,一点点地咽下去。
石咏见他眼圈慢慢地红了,想必是见了同僚之死,颇为伤感,连忙伸手去拍了拍唐英的肩膀,说:“唐兄……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