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民国上海。
晚饭时分,盛家老宅,大雪飘扬。
盛家后宅主院的厢房门口站着两个两个丫鬟,丫鬟捧着盆低着脑袋,手背被冻得通红,互相低声念叨些话。
“大少爷今儿中午回来又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在学堂受气了,下午的课都没去,在屋里睡了一下午。”
“谁敢给大少气受啊?那学堂可都是咱们盛家开的。”
“说是那些洋文的音大少读不准,被人笑了,大少当场就掀了桌子,夺了先生的戒尺抽那人嘴巴呢。”
“啧,大少这个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前些日子他还克扣了小少爷的膳食用度,不给小少爷荤腥吃,小少爷房里的嬷嬷眼瞅着都瘦了一圈呢。”
几个丫鬟还没嘀咕完,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几个丫鬟对视几眼,直接推门而入了。
眼下正是深冬腊月的时候,他们大少身子骨一向弱,每日清晨醒来必咳,吃多少药都不好使。
一进门来,几个丫鬟正瞧见大少从床上下来。
说是“大”少,实际上也没大到那里去,下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少爷,穿着一身素色的绸缎睡衣,正揉着眼睛,两只小脚肉乎乎的踩着鞋,一抬头,露出来一张精致的小脸蛋。
大少的母亲是个江南女人,精致的像是瓷瓶子做的,大少长得跟他母亲一模一样,柳叶眉樱桃嘴瓜子脸,男生女相,还生了一双桃花眼,看着好看,就是性子不好,跟那些洋人们捣鼓的□□似得,一点就着。
“炭火烧不起了吗?”盛淮一张口,就是发着冲的嗓音,带着点睡醒的嘶哑和沉闷,直直的问向那几个丫鬟:“你们要冻死我吗!”
几个丫鬟赶忙忙活起来了,穿衣服的,拿鞋的,拿大氅的,拿手炉的,擦脸的刷牙的,全都一拥而上,把大少爷团团包裹起来,
大概用了一刻钟的功夫,盛淮就已经被伺候着站起来了。
他从主院门出来,去了大堂用饭,去用饭的路上还碰上了个夹带着报纸的小厮,还喝令小厮把报纸拿来。
小厮一见了盛淮脸都白了,颤颤巍巍的把报纸递上来,当时风大,盛淮没看,让丫鬟收着了,到了用饭的时候才让丫鬟拿着报纸念,拿报纸的丫鬟脸色惨白的端着报纸,颤颤巍巍的念。
“鸿雁楼惊、惊魂女尸一案已告破,警局新任探长盛言料事如神,如包公在世——”
盛淮小脸一紧,险些踹了桌子。
丫鬟哭丧着脸想换个板块读,但这报纸一整张全都是说的盛言,让丫鬟都找不到别的地方看。
盛淮气的掀翻了面前的粥碗,指着丫鬟骂:“你,还有刚才那个小厮,给我拖下去,行家法!”
整个盛家没人不知道,大少爷盛淮最讨厌的就是小少爷盛言了。
“大少,大少!奴婢冤枉啊!”丫鬟“噗通”一下跪下了,正嚎的直掉眼泪呢,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阵淡淡的、裹着冷气的声线传来。
“管家,我与你讲过多少次,现下已是民国了,过去那些礼法不得再用,丫鬟们也是有人权的。”
门口走进来了个穿着黑色警服的挺拔男子,整个客厅的丫鬟们听见动静都跟着昂起头来,一双眼都跟着冒星星。
来人大概二十来岁左右,高鼻梁丹凤眼,下巴稍尖棱角分明,眉飞入鬓身姿挺拔,走过来时自带一股刚正气息,正是现下警局里最新上任的探长——盛言。
也是盛淮的庶弟。
此时,盛言正微蹙着眉看向旁边站着的管家,话是与管家说的,但是真正听的人是谁,屋子里的人都清楚。
盛淮一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反手抄起来桌上的盘子,直直的奔着来人打过去,盘子还没落地,他已经先骂开了:“谁让你回来的,盛家的大堂,你一个庶子凭什么进来!”
管家在旁边弓着腰站着,肚子里有一大堆苦水要倒。
说起来这位庶子盛淮,还要说起来他们迟老爷原先的两位妻妾,原先那两位妻妾本就斗得厉害,妾先生了个小儿子,直接让妻拿出去溺了,差点溺死,老爷人怂,赶忙把孩子送到亲戚家养,养了二十年才敢接回来。
后来,妻生了个儿子,取名盛淮,也就是大少爷,等妻妾都过世了,老爷才敢把二少爷盛言接回来,本来按岁数算,盛言应当是大少爷,但盛淮不同意,摔着杯盏说他才是盛家的大少爷,就这么地,盛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反倒要管盛淮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喊哥哥。
盛淮的性子随他亲娘,一贯嚣张跋扈,眼睛长在脑袋上,本来他只是在盛家作妖,但后来,迟老爷去了北平任职,盛言去了警局任职,盛家身份水涨船高,盛淮就开始满上海作妖。
明明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却把持着盛家中馈,掌着盛家的账本生意,他不开口,厨房都不敢给二少多送碗肉。
说起来二少——
管家忍不住看了一眼二少。
满打满算,二少爷才回来两个月,就被盛淮欺负成这样。
二少脾气还真是好,平时任大少怎么折腾也不发火。
“大少爷,过几日我要去一趟北平,去看看老爷,你有什么话要带吗?”
盛言端坐在座位上,也不动筷子,只是抬着眸,平静的看着盛淮。
管家垂下了眼。
是了,他们家二少都不能管老爷叫“爹”,因为大少不让。
盛淮最讨厌盛言这幅不动如山的表情了,全天下就他一个人靠谱,就他一个人长了脑子!
“带个屁,你死在北平最好了!”盛淮踢了椅子下了桌,下桌前还没忘把桌子掀了,让盛言一口都吃不到,然后踩着满地狼藉进了北风里,一路回了他的主院里。
一到了晚上,主院里就一个丫鬟都没有了,这是盛淮的要求,他晚上从来不让别人进他的主院,不管是丫鬟护卫还是管家,晚上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儿,都不准进他的院门。
盛淮一路冲进了院里,又冲进了厢房屏风后面,一路冲一路扒衣服,冲到屏风后面,见到冒着热气的浴桶的时候,盛淮眼圈一下就红了,他撇着嘴钻进浴桶里,把自己洗干净,洗到一半就听见有人敲窗户,盛淮这回不敢发脾气了,他又红着眼从浴桶里爬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开了窗。
窗外的人在北风里吹了一会儿,也不急,见盛淮头发还是湿的,还没忘说一句“少爷把头发擦干,着凉了就不好了”。
盛淮在心里骂娘,心说你爹为什么着凉你不知道吗,脸上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垂着脑袋说了一句“无事”,末了,又跟了一句“走吧。”
对方就递过来一个黑绸缎:“老规矩,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