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于是咣当一响,祝阿兰又掉头走了。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梅笑寒果然神奇地多云转晴,两人不仅片丝痕迹未留地一起携手出来吃了早饭,祝蘅还乖乖吃了两碗菜。
从外面买小煎包回来的梅花阑转头往桌旁看了片刻,搭好大氅问:“又好了?”
庄清流十分不走心地“嗯嗯”两声,冲她张开手臂地小跑过来,“大概是昨晚诚心跪完脚盆儿,得到了原谅。”
还是她主意出得好。
梅花阑莞尔,又将稍带的一包核桃酥给她展开,两人脑袋凑一起,一人吃了一个。
早饭后,梅笑寒收拾着要出门的东西冲祝蘅低眼道:“好好戴着手套,我晚上回来就有一件礼物带给你。”
祝阿兰于是依言乖乖等到晚上,得到了她的礼物——一件大红的裙子。
梅笑寒端详着她一言难尽的脸色道:“你不想收我的东西?”
“……”祝蘅二话没说套上了。
梅笑寒这才慢慢绕着她欣赏了两圈儿,道:“我之前看季无端穿着就挺好看的……”
祝蘅:“……”
梅笑寒:“你果然更好看。”
祝蘅今日份的耐心告罄,手一甩就把大红裙揉成一团丢到了床角,梅笑寒闷笑着从伸手绕过手,给她重新穿衣系带地兀自唠叨:“今天怎么回事儿,我怎么感觉这会儿还没暖起来?还是外面又下雪了?”
祝蘅十分顺其自然地说:“那就……”
“那就什么?”梅笑寒头从侧边绕出来瞧她,“那就多抱一会儿?”
祝蘅失去表情:“……那就去火炉烤。”
“我为什么。”梅笑寒拉她到书桌旁,即兴写了两张折子,“我要你。”说完低头捉笔得琢磨了片刻,才忽转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地来回瞧祝蘅眼睛道,“你在想什么呢?”
“……”祝蘅侧头,诡异看她一下。
梅笑寒手中的笔顿在半空,试探道:“嗯?我要你?”
祝蘅脸上颜色一瞬间风云变幻,精彩纷呈。
“哈哈哈哈哈。”梅笑寒差点儿笑没,手中悬空的笔在纸上抖出了一串墨点。侧窗外这时水波轻轻一晃荡,一道影子无声划过,梅花阑捞着也快笑死的庄清流回了房。
北礁海面的事情查探完后,剩下的基本就是观光旅游了,庄清流一般是哪里有好吃的就想往哪里去,完全不走寻常路,梅笑寒于是果断冲她提出了告辞,四人开始兵分两路。
这天又是一年折花祈福的日子,到处热闹异常,满大街的锣鼓喧闹声如同泻闸洪水,梅花阑刚在街口迟疑地顿了一下,庄清流已经在树杈上回头朝她飞了个吻,浪浪荡荡飘走了。
梅花阑:“……”
这里曾是灵璧兰氏的故地,因为这些年生活渐接平稳,百姓安乐富足,所以年节一年比一年热闹繁华,如今每条大街的街口都搭起了各种各样的戏台,谁喜欢都可以即兴上去表演两段儿。庄清流跟梅思归选了个正在演烈焰火鸟生蛋的,一人一鸟远远挂在个大分叉的歪脖子树梢上,看得津津有味。
梅花阑转过街角找过桥,又绕过几个回廊树下后,抬头喊她,道:“庄烛。”
庄清流“喔”了声,连个睫毛也没收回来。
“……”梅花阑又喊她,“庄烛?”
庄清流敷衍地嗯嗯两声,仍旧目不转睛。
梅花阑顿了顿,站在树下偏头,顺着庄清流的目光远远看了会儿戏台上漂亮可爱的几个姑娘后,手指一动,直接把人摇下树,兜进怀里抱走了。
“……”庄清流十分不满意,于是这天故意黏着她兴风作浪了一晚上。
两人于天刚蒙蒙灰的时候睡下,而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房门又被咣咣啷敲了起来。以往睡眠极浅的梅花阑并未睁眼,实在是昨晚被缠得困极了,庄清流只好爬起来,从床尾拉出卷成一团的衣服披上,跑门口探头打量道:“谁啊?”
“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了?”
“还怎么了,”庄清流拉开门问道,“干什么?你才是鲶鱼精吧?这里也能找过来。”
梅思霁一看她那样子,目光就飞开了八尺远,气质高冷地环臂问道:“端烛君去哪里了?”
“睡着呢。”庄清流也环臂侧倚着堵门口,冲她挑眉,“一天天该睡觉的时候不好好睡觉,以后长不高。”
梅思霁烦死她了,她都这个年纪了还长什么。庄清流今早也很烦她,没骨头地快化在门口问:“你有什么事儿,快点说完,我还忙着睡呢。”
梅思霁叠起手中剑谱准备走:“跟你说有什么用。”
庄清流当即不大满意地手一勾:“说什么,我剑法还行的。”然后低头看了看后,原地收回刚才的话,抬手在梅思霁脑门儿上画了一个传讯符,一拍道,“好了,你先去忙你的事吧,等她睡醒了我帮你问。”
梅思霁手掌在额头上狂抹三下,忍不住转头:“你已经到我们家这么多年了,就不能开始帮着做事吗?”一天天没个正经工作就算了,还整天勾得梅花阑也成了无业游民!
“说的什么玩意,”庄清流在洗脸盆水波上随便撩拉的手指跑到了空中,东南西北地到处乱指,“之前东边的魅奴,北边的旱魃,西边的监察寨和东边的灵域……还有梅家上下醋缸里全年份满添高质量的醋,这些不都是梅畔承包贡献的吗?”
梅思霁一个大跨步,直接从楼道窗口跳了下去。
小样儿。庄清流十分好心地在后面儿开怀笑着环臂提醒她:“故意跑来招我就算了,离祝蘅可远点儿,除了想学射箭和医术,都别去呲儿她,她一箭能把你十个手指头连一块儿射个葫芦穿。”
跳下楼的脚步声也迅速没影儿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冒出来一句:“下次再记得添一句,想学射箭和医术也别来找我。”庄清流忽然笑出声,很快转头热情打招呼:“兰,早啊!”
兰凉飕飕看她一眼:“闭嘴。”
“早,庄前辈。”梅笑寒也笑着从楼梯拐上来,有些端详地看向庄清流道,“不过对于我们家里的弟子,你也要防备吗?”
庄清流眼尾勾她一下,手搭上门边儿:“没有。你们过来什么事?”梅笑寒点点头,弹指飞给她一片纸笺,道:“裴宗主又送来的信。”
“好。”庄清流伸手夹住,反手就咣当把门合上了,“中午记得喊我们吃饭。”
其实一直以来,但凡梅家大小事,庄清流人虽然从不踏入宗阁一步,但晚上基本都是会跟梅花阑念叨几句“枕边风”的。但是这些事,小孩儿知道了就知道了,不知道她就不说。
梅笑寒若有所思地冲关上的门缝方向看了片刻后,手指哒哒敲着木框转头向祝蘅道:“你有没有觉着……庄前辈有时候就像个妖精?”
祝蘅脸色微妙地看她一眼:“她不就是吗。”
梅笑寒:“……”
祝蘅:“按你们的定义和归类,她不是妖精是什么?”
梅笑寒于是深沉地沉思片刻,得出结论:“那你也……”
“我不是。”祝蘅反手推开门,意味深长地打断她,道,“我们两个之间,你才是妖精。”
梅笑寒:“?”
祝蘅也没解释,咣当一声也关了门。至于隔壁的庄清流,对于那封信看都没看就丢一边儿重新跑床上睡了。
裴熠这个人,他从小在故梦潮的时候便极爱以庄清流为标杆,向来庄清流做了什么,他转头也要去做,庄清流鼓捣了什么,他转头也要试着鼓捣。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加明目张胆,这两年给庄清流来信询问的频率也从一开始的一月一封,半月一封,十日一封,已经衍变到了如今的三日一封。
总而言之,这就是个学人精。此学人精经常享受了实惠还要反过来逼逼叨,说这里不行,那里不好,庄清流于是从半年前开始决定向他收费——然而裴宗主此人抠门儿地并不愿意掏钱,只想白嫖。
于是又过了俩儿月,庄清流理所当然地拉黑了他。
不过这次的来信,并非是裴熠为了空手套白狼,而是听闻日前金河柳氏的少宗主半月后即将成婚,于是在仙门百家广发邀贴,此人是当年同往故梦潮第一批求学过的少年之一,所以裴熠来信询问庄清流是否出席。
庄清流自然很感兴趣,吃饭时热情地凑桌边问:“金河柳氏?有好吃的没?”
梅笑寒总觉得她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样子,于是好心善良地把要给祝蘅的那盘粉蒸肉转手给了她,简洁答道:“庄前辈,柳氏家风勤俭朴素。”
“奥,”庄清流热切转瞬变冷淡,”那就算了吧。”
梅笑寒:“……”
“稍份礼过去就好了。”
庄清流又自己端走了祝蘅面前的四喜丸子,道:“下次裴家的再去,裴氏比较丰盛。”
梅花阑舀着一碗汤笑了笑,没说什么,裴氏的下一次喜宴其实掐指可算,也来得很快——裴煊已经于三年前成婚,这几年相继成亲生子有女儿,如今九月天,女儿就该过周岁了。
因为裴熠的坚持与再三挽留,他这些年并未远离仙门,而是成为了如今裴家宗族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肱骨,裴氏经手的许多大事都有着他在背后的出力和辅佐,所以裴熠十分看重他,每逢这样的机会,便会为他大操大办搞得尽量热闹喜庆。
“快点儿快点儿,”这天一大早,庄清流已经自己变成花跑进了梅花阑的背筐,“快提我去赴宴,吃好吃的。”本来在头顶乱飞的梅思归低头一看,也很快滑下来往背筐里卧。
庄清流于是从背筐消失,又精致优美地跑到了梅花阑衣摆上,梅思归啾啾地探脑袋看了看,很快也跟了上来,庄清流挑挑眉,又又从一朵花变成朵朵蔓延,梅思归也瞬间派出了自己的羽毛。一大一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抢着住梅花阑的衣服。
于是去参加周岁酒亮相的时候,向来对外形象端庄的梅花阑罕见地穿了拉风的对半衣,左边灵鹤齐飞,右边花开奔放,一人进门,全家出席。
裴熠接在门口等了好会儿,又侧头往后看了看,才问道:“庄少主和思归呢?”
梅花阑脚步立住,抿嘴看了看他,道:“……稍后来。”
裴熠:“?”
梅花阑跨过门槛后又返回去,低头在全身找了找,最后默不作声地递出了一个红包和一把银锁。
裴熠:“……”
这种事以往都是庄清流来的,梅花阑毫无经验地在门口干站了一会儿后,大概是又组织着语言默默补了一句:“女儿。很好。”
裴熠扶额,伸手接过银锁:“你还是直接去最里面坐吧。”
梅花阑:“……”
一旁的门生这时迎上来,默默将她领走了。
其实跟女儿好不好真的没关系,这种事大抵只跟肚子有关,哪怕裴煊是生了个金元宝出来,梅花阑也不会很喜欢,顶多憨憨地道一句“恭喜”。而庄清流哪怕只是从蛋里抱了只毛孩子,她也会在深夜里安静温柔地给它剪裙子,写故事。
人到得差不多之后,裴煊和夫人抱女儿出来和大家简单打了几句招呼,宴席便正式开始。到了正式上菜的环节,庄清流果然一秒出席,不仅第一个喝完了前汤,还顺手给桌边挂了块儿“好心勿扰”的牌子。
“……”少数几个刚准备去扰她的人果然偃旗息鼓,只有一把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湛蓝色灵剑忽然从一旁飞蹿而至,似乎十分热情地专程跑来跟浮灯打招呼互蹭,双方还很熟悉亲昵的样子。
浮灯刚高兴地迎上前,这时,向来高冷的逐灵忽然自己掠了出去,一刀把对方打飞了。
“……”庄清流用手帕轻拭嘴角,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它一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年头连刀剑都善于生产狗粮了吗?
然而还没等她理清个所以然,自她手腕上哗啦游出去的渡厄也飞快卷着浮灯,把它拽了回来,示意它不要出去乱勾搭。
庄清流:“……”
贵圈关系好像有点乱,到底谁跟谁才是一对儿。
这时,旁边脚步声响起,晚来了一些的季无端走过来,伸手将湛蓝色的灵剑从浮灯身上拽走了。
庄清流眨眨眼,夹了一筷子豆皮:“你的剑?”
季无端顿了下后,转过半个身,冲她丧失了表情:“这是以前你送我的剑。”
“啊,”庄清流表情十分意外,不走心地看向他的手,“有这种事?”
季无端快气死了。梅花阑则伸手,给庄清流多夹了个肉丸。
这时,裴熠端着半壶酒从旁边过来,定睛看了看,道:“这把剑当年不是断了吗?”
季无端“嗯”了声,顺势在庄清流旁边坐下,随意道:“我请河络人修补好了。”
河络是位于乌澜河南江流域的一个小部族,极擅铸造兵器,但内部封闭而神秘,一向不与外世深交。
裴熠也一撩衣摆坐下,稍有诧异:“他们竟然肯帮忙?”
“当然,”季无端把剑插到桌上,“不愿意我就会砍他。”
“……不要这样,要文明。”庄清流把他们面前的几盘肉端走,放在了自己面前。
裴熠于是转回头,看看面前,又看看对面,抬头问:“你为什么吃这么多?”
庄清流:“?”
季无端剑眉一竖,立刻帮腔庄清流:“裴兄,你为什么这么抠?”
裴熠又转向他:“季兄,跟你结拜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季无端没说话,直接从桌面拔出了剑,裴熠也二话不说,将酒壶放下腾出了手。梅花阑自然始终没有吭声,只是给桌面上的菜布了层隔绝灰尘的灵光。
“……”在场唯一正常人的庄清流分外体贴,很快爽快地掏出画中仙,把骂骂咧咧的两人收进了画里,还给他们另添了两个小童和一桌麻将。不过片刻后,考虑到他们或许对麻将不感兴趣,庄清流于是又往他们手中各自画了两把桃木剑。
没开刃的,希望两人可以在画中世界用力对砍,争取早点把对方打哭。
由于两只大嘴猴双双在画中流泪的场面实在太过悲惨,宴会结束的时候,裴煊终于过来,用一个女儿的笑脸将两人救了出来。出来后的裴熠和季无端真正凝聚起了结拜的力量,同心其力地用手中的桃木剑一人削掉了庄清流一缕头发。
“……”
真是悲伤呢。
下山离开的时候,庄清流十分擅长抓机会地趁机又给自己烫了个梨花头,凑近吻梅花阑地讨好她道:“我好看吧?”
“……好了,知道你不喜欢,但就留一天吧,一天就行,嗯?”庄清流开始沉思卖萌。
梅花阑虽然没有说话,但在她眼神儿掠过庄清流发梢的一瞬,那些美丽的波浪就没了。
庄清流:“……”
这人就真的,就在头发这一件事上,审美十分固定,态度十分坚定,断然不可更改,是黑长直的死忠拥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