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电话响了,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
可是领导没走,王雨潇又没法走在领导的前面去。
“今天是你值班吧?赶紧去接电话吧。”龚总编看出王雨潇要去接电话,仍不紧不慢的说着。
“那我先去忙了!”一句带着客套语气的话,给这次尴尬的偶遇划上了句号。
王雨潇心里也嘀咕,领导连他是谁这么点的小事儿都一清二楚,传言他安插不少眼线,难道是真的?
当王雨潇接过电话,孙主任也赶了回来,可能是由于电话铃声响得时间太长了。
看在王雨潇手上有电话的份上,孙主任把批评的时机向后延期了,若是爆炸的线索,基本就能冲淡了!
“喂,是天都晚报吧?”电话里的男人挺着急的,突发事件都是这个口吻。
王雨潇告诉他:“是的。请问你有什么事儿?”除了不可理喻的人之外,值班人员多数都是和颜悦色的。
“你们赶紧来吧,出大事儿了!”
“礼花都用炮打天上去了,在天上没有爆炸,都是落地的时候爆炸的!”
“老惨了!很多人腿都蹦出个大窟窿!我的亲戚也受伤了!你们赶紧来吧!事发位置在打井公司前面的广场。”
王雨潇一句话也没插进去,电话里的人异常紧张,但是头脑比较清醒,实属罕见。
记者听了这样的事儿,并不会感到悲伤。
不是记者这个行业无情,是因为成为大记者就得有大事件去衬托。
无论线索是突发的事件,还是记者策划的调查新闻,都无所谓,你有多大能耐你就使用多大能耐。
王雨潇叮嘱一句“保持电话畅通”之后,将他留下的电话号码记在本子上。
从以往的经验看,这种大事件不是一个人能dú • lì完成的。
首先得汇报,得到领导审批的同时,也得到了指导,最重要的是留一个版面给你。
这一回身的工夫,孙主任已经去了编辑机房。
王雨潇急忙跑过去,告诉他发生了大事件。
“有没有亡人还不清楚,但是现场受伤的很多,电话里传来了很多人的惨叫声!”
王雨潇多少也有一些经验,这种判断并不是故弄玄虚。
听了王雨潇的汇报,孙主任去了执行副总编老周办公室(主管社会部)。
老周人很胖,但人长得帅气,和明星黄安长相有些相似。
很多女记者都很仰慕,甚至也不乏投怀送抱的。如果投诉领导与女下属不清不楚,老周要么是零投诉,要么就是一堆投诉。
王雨潇早就攀上了老周的高枝儿!
他刚来几个月,赶上国庆假期,单位组织旅游。
到了漂流环节,大家都像下饺子一样,纷纷抢先上了橡皮艇。
想登上老周的破船,男记者上去显得眼里没有活儿,十分尴尬。女记者为避嫌都提前下水了。
看大家都不主动,王雨潇也按兵不动,一直观察着老周。
观察到最后,只剩他俩了,逃不过的王雨潇和老周坐上了同一条船。
从橡皮艇上尬聊开始,没多久,王雨潇就成了老周酒局上的常客。
确实,很多时候,要进步得有人推你上快车道。
老周便是那个人,经常和他在一起,相当于翻阅一本职场教科书一样。
在其他部门,可能不会这样,在社会部,老周就是水泊梁山的大哥。
说回老周听了孙主任的汇报,老周先是叮嘱:“你们快点去采访,这期间保持电话畅通。”
然后,他说:“这事件比较大,必须保密,不能和其他人说。再者,你们两个人不够用,再叫上一个人,谁还在?”
王雨潇试着拨通李峰的手机,俩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平时共同语言比较多,进而互相帮助的时候比较多。
“你在哪呢?”
李峰猜到了可能有采访,“有采访啊?我在寝室呢。”
“赶紧下楼,到单位楼前,我们在车里等你。”王雨潇催促着。
李峰急着问:“什么事儿啊?”还没听见回答,电话里已经出现了忙音。
两分钟,王雨潇看见他像刚偷棉衣和裤子一样疯跑出来。
李峰忙活着拉衣服和裤子的拉链,打算从后门直接窜到前门。
都是熟悉路线,王雨潇守在后门等他。
大家也习惯了这种紧急事件时,赶时间的丑态。
李峰依然没有忘记问:“多大的事儿啊!怎么这么急呢?”
赶紧上了孙主任的车,李峰先是问了声“主任好”,他对待这种事很在乎,也很正式,即使在私底下也这样小心翼翼。
车是一辆苏联的老爷车——拉达子。
不知道孙主任他老人家为什么好这口?王雨潇经常忘记车的名字,产地是俄罗斯却记得比较牢固。
不过,这车比天津夏利坐着舒服多了,也宽绰多了。
车身上贴着“天都晚报”的字样。
这样明晃晃的,还有什么保密可言?但是排场还是要讲的。
龚总编为此还给配车的记者补助三千元。
王雨潇出门采访都是公交车,打夏利出租车的时候都很少。
有时候,急切的求助者要求记者打车,求助者甘愿慷慨解囊。
孙主任之所以从众多的夏利采访车中脱颖而出,性格原因是一部分,重要摆出的阵仗比同事更唬人。
在单位,同事羡慕,在外面,人们还没来得及猜出车的名字,已经被车的异样外观给蒙住了。
有车就是快,20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虽然天在下雪,但是公路十分空旷,寒风抢了清洁工的风头,把雪扫得一干二净!
孙主任将车停在事发广场比较远一点的地方,以免暴露目标。
毕竟天都市再大,也大不过人际网。
孙主任带着二人直奔广场,远远的听见一片哀嚎声,看到救护车的灯光不停爆闪,看上去还不止一辆。
企业安保车辆,也都在闪烁。
安保车辆开着车窗,用对讲机指挥。
“其它区域医院的救护车辆正在赶到,附近医院已经没有床位了,必须往其它医院拉人。”
车里面有些暗,从对讲机另一端汇报人的言语态度分析,再从回说的口气看,此人必是处理现场的总指挥!
来到现场,王雨潇看到地面到处是鲜血。
一位受伤的市民还庆幸地说:“好在伤在小腿上,其他人都很重,有的屁股蹦个大血窟窿,有的在腹部、头部等等,那些相对较重的已经都拉走了。我们这些人都算轻伤的,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等待其它医院的救护车到来。”
围观的人更庆幸,他们从四散而逃的人群中躲过一劫,但仍感叹当时的恐怖。
一位大妈说:“其实我也未能幸免,衣服烧个大窟窿,人没有什么事儿,算是万幸了。”
大妈说:“你们是什么人问东问西的?是记者吗?你们得好好报道一下,这简直是太坑人了,哪有这么残次的礼花?看看地上,全都在地上爆炸的。”
旁边的人插话说:“可能是放烟花的设备倒了吧!”
大家都在猜测,但大妈的话却是斩钉截铁。
她说:“孩子,这边没多少人了,你们来晚了,你去医院吧,那里的人都是重伤的。你去那里调查,准能弄明白是什么原因。你好好报道,我关注你们报纸啊。”
听了她的介绍,王雨潇有了目标,打算把分头暗访的三人聚齐。
这时候,孙主任带着李峰来了,“快走,有人发现我们了。”王雨潇什么都没问,三个人假装不慌不忙的往停车方向走去。
路过安保车辆,里面的对讲机又响了。
“处长,处长,处长,有记者闯入怎么办?”
对讲机里呼吸急促,处长严厉回话:“一定不能让他们跑掉,赶紧找到他们,把他们请到我办公室。”
一般遇到被发现的情况,到了当事人的办公室,对方多是好好说话,和记者商量,安抚记者,然后,托关系联系报社。
孙主任暗自庆幸从其眼皮子底下经过。
一行三人,驱车赶到附近医院继续调查。
刚到医院门口,数十个保安在门口虎视眈眈,生怕这个丑闻传出去。
三人自称是患者家属,蒙混进入医院。
医院里真的很惨,每个患者的伤口都很严重。
当记者询问是否有群众因此丧生,医生为了避免麻烦,闭口不谈。
当记者在病房拍照时,有保安过来了。
孙主任悄悄把相机塞在王雨潇的手里,交由李峰悄悄地带回车上。
保安态度十分不友好,“你是不是记者?为什么在这里拍照?这里不许拍照,把相机拿出来。”
孙主任一脸假笑说:“我连相机都没有,我也不是什么记者,只是路过的患者家属,看他伤得怎样?”
即使佯装解释得很清楚,保安还是把三人请到了门口。
处长和他们不一样:“这么晚了,你们也够辛苦的了,要不是这边走不开,我一定安排你们喝点酒再走。”
处长还能诡异的笑出来,看上去,这篇报道被阉割了。
孙主任被叫到一边,拿过处长的手机,“好的,方总!”
方总是主管广告部门和发行部门的报社财神爷,平时也很有派头,一身名牌儿,酒量惊人。
孙主任言语中看似客气却十分强硬。
“你还是跟老周说一下吧,要不然,我们这个当下属的很难做的!”
他的言语中体现了对稿件被压下的不甘心,还有一个作用是证明他们三人没有收过一丁点儿的好处。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灰心,老周的电话也打了过来,没好气儿地说:“回来吧!”
到了老周的办公室,老周正要批评,三人是怎么跑了风声的?
孙主任灵机一动,讲述三人当时处境十分凶险,一旦被他们发现,会不会发生危险(被打)都不好说了。
“我们从对讲机中听到,从事件发生,他们的主管领导一直在找关系,希望能把报社稿件压住。”孙主任信誓旦旦的说着。
这时候,龚总编进来了,“没事儿,你们把稿子拟出来,我给你打个分数(等额钱数),不能让你们白费辛苦。”
龚总编也来气,他作为一把手,深知这样的大事件可遇不可求,对报纸的影响力是有很大的提升的。
他也不想总这样压稿子,对于报纸来说那是一种无言的伤害。
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领导也毫不避讳,对方承诺了,大幅度提升明年晚报的订阅量。
王雨潇心里很不舒服,游戏的规则掌握在持有权力的人手中,他这张小嘴儿,能有喝啤酒的权力,已经算是知足了。
这就是现实,对于个人也好,单位也罢,总是要生存的,要吃饭的。
报纸没有发行量,便没有广告收入,没有广告收入,晚报便是一潭死水。
老周也没办法,他的嘴只能在社会部吆五喝六。
再就是用来带着兄弟们,喝酒迎朝阳,一醉解千愁!
他一边骂着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正是他们把烟花的项目层层转包,层层扒皮,才致使烟花质量十分低劣。
最终,造成数百人受伤。
美丽的正月十五!
美丽的烟花!还没盛开便凋零在白净的雪地上。
它像恶魔伸出残忍的手,扯碎了欣赏者健康的肉体,鲜血染红了纯净的雪地,也染红了记者的眼睛!
一想到黑心的人没有得到严惩,王雨潇觉得美酒味道都浸满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