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这个家庭来说,只需要还一份债务,就能掏空这笔赔偿款,偿还其它债务,还远远不够。
说到这。
天色已经暗下来,细雨也应景,仿佛和这个悲催的家庭产生了共情!
王雨潇发现,看似总医院牢不可破的防守反击,却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
那就是在一审法院的举证,总医院认为尽了医疗事故鉴定的义务。吴大世不服,到省里鉴定,确定了总医院医疗事故的责任,这不假。
但是从案中案这个角度看,就赔偿部分,仍需要鉴定医疗事故与患者产生的后果,是否存在因果的关系。
实际上,这个因果关系是没有经过鉴定的部分。
也就是说,总医院想证明医疗事故与患者产生的后果没有因果关系——就是不承担后果的责任,同样,总医院承担举证责任。
总医院出钱去做鉴定。
吴大世算是缓了一口气。
如果鉴定结果是总医院没有责任,吴大世也只能认可一审的判决结果了。
双方的官司打到了天都市中级人民法院。
中级人民法院认为,总医院如果不能拿出,证明医疗事故和患者产生的后果,不存在因果关系的证明。
那么,总医院要承担不能举证的后果。
也就是,总医院的医疗事故和患者产生的后果,存在因果关系。
赔偿吴兵各项损失共计80万元。
总医院赶紧出钱做鉴定,希望通过鉴定结果,来维持一审判决结果。
王雨潇对于这种赖皮的事情见多了,敢于担当的过错方,他没见到过一例。
这种没有担当的单位,或者是个人,着实令他厌恶至极。
正是因为总医院存在医疗失误风险。
很多时候,总医院宣传部庄部长宁可舍下二皮脸,坐天都晚报的冷板凳,他也得提前压住曝光总医院的报道。
为了挽回声誉,庄部长必须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他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庄部长和媒体搞好关系,是在为自己铺路,否则,一旦曝光医院的报道刊登出来,对医院的公信力是巨大打击。
医院收入也会大受影响,长此以往,肯定是要垮掉的。
即使是天都市大型的总医院,对误诊这种“擦伤”都受不了,对于普通医院来说,一篇曝光医疗事故的报道,等于关了医院的门。
普通医疗机构也有自己的法宝,那就是投入广告,既得到了宣传,还能用广告客户这道护身符保住企业性命。
王雨潇调查吴兵医患纠纷一案,不是为了曝光总医院。
而是各取所需,王雨潇需要线索来源,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也需要宣传自身功绩。
从人性角度来说,宣传个人成绩,实属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能让更多地案件沉冤得雪,王雨潇这种捧臭脚的报道,和传播善意无异。
其实,打官司之所以熬人,就是漫长的等待。
来自上海的鉴定虽然慢一些,但是和打了几年的官司相比,付出这点等待的时间,算不得什么。
最终,上海鉴定机构认定,总医院证明自己在医疗事故产生的后果,不存在因果关系,证据不足。但是对吴兵病情的进一步发展,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
鉴定结果十分明确,医患纠纷的结果看似盖棺定论了,总医院肯定要承担赔偿责任。
这时候,法官的重头戏开始了。
与法庭上的威严不同,调解时段,需要法官另外一个功夫——软磨硬泡。
为了让吴兵得到更多的利益,法官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被告。
从这一点来看,他们放下身段,的确心存善良。原告多拿那怕一分钱,她们都要多付出一分钱的“委曲”。
至于赔偿多少?
有些时候,和菜市场砍价有什么分别?并无两样!
原告吴兵父子要总医院赔偿80万。
总医院能赔偿这个数额,事情也便简单了。实际上,总医院除了先前赔偿的5万,多一个子儿也不愿意掏。
仅在调解这一步,便用去法官三个月时间,对于维权一方同样也是漫长的等待。
总医院不愿意掏钱,也不是没有根据。
医院再次咬住了一个字眼儿,“一定的因果关系”,注意这个“一定”字眼儿,具体的赔偿数额变成了未知数。
所谓“一定”的责任,不是意味着全部责任。
显然,80万的赔偿额,在总医院眼里是站不住脚的。
经过几次三番,在法官努力下,最终达成35万的赔偿额度。
经过法院努力,吴大世父子获得最大限度的赔偿,由于一审时,总医院支付了5万元赔偿款,这次,总医院一次性给付30万,双方从此了结恩怨!
吴兵医患纠纷一案,天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宣传部没有联系王雨潇去采写,联系社会部的一位女记者。
当女记者采访当事法官时,法官提到和王雨潇这层合作关系。
女记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她获取的采访资料转手给了王雨潇,并告知了法官。
法官和王雨潇比较要好,也是因为当初的一个采访。
王雨潇采写的那个女子,和吴兵的命运一样悲催。
她是在病床上,被丈夫抛弃的妻子。
法官为了她的方便,在医院来了一个现场开庭。
经过王雨潇采访和报道之后,最美女法官在天都市有了很大的名气。
法官特意叮嘱王雨潇,千万得把天都市总医院的名字隐去。
她可不想总医院被曝光之后,去找她的麻烦,最重要是不利于法官开展工作。
“不利于法官开展工作”,这话里充满了多少人情的味道?
无论怎么说,吴大世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吴大世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钱还清了外债,剩下几个钱,都给儿子治疗肺结核了。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未来的生活,我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听见吴大世这么说,吴兵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吴大世转身去劝说儿子。
“不管怎么说,你的命不是保住了吗?我只是担心,自己过了这个年已经73岁了,我不在了,你该怎么活下去呢?”
一脸愁云的吴大世,承受着儿子断肠之痛,却也为自己断肠之念有些担忧。
离开之前,王雨潇递给吴大世一根烟,他抽烟的样子像吃了一片镇定药。
他握住王雨潇的手。
“虽然我曾是中医,却对儿子的病症无能为力。不过,从你的脉象看,小伙子身体不错,调理一下肠胃的话,你的气色还能好一些。”
吴大世对于记者一点儿关心,却心存感激。
王雨潇看到吴大世的家庭状况,他的怜悯早已麻木。
他觉得别人的悲惨,是社会新闻报道的来源。
他第一次从心底发问,报道会不会再一次刺痛,吴大世父子那麻木的灵魂,还有读者那没有灵魂的眼球?
王雨潇万万没想到,一个加深交情的报道,摇身一变成了曝光报道!
郑威一脸怒气。
“我不管你什么原因,必须得把天都市总医院的名字加上,别总是某医院。”
王雨潇也无奈,他不想断了这条获取新闻线索的途径,可是,胳膊又拧不过大腿。
郑威是为了维护新闻的真实性原则吗?肯定不是,他不过是为了提升版面编排的总体质量,在爬升的欲望面前,怜悯吴大世一家也只是工具而已。
报道刊登之后,法官找到女记者一顿抱怨,女记者问明情况之后,也没有抱怨王雨潇。
王雨潇心里也明白,女法官没有直接打电话抱怨,也是碍于当年对她的报道。
当然,也可能是没必要再联系了。
王雨潇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后悔。
天都市总医院这样的人设,被曝光也是罪有应得。
只是王雨潇接到另一个人电话。
没错,正是庄部长。
“哎呀,咋不跟哥哥说一声儿呢?你这样报道,让哥哥以后很难做的。”
从电话中,王雨潇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窘境。
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挽回,庄部长也不好多说什么。
王雨潇要是给他打电话,麻烦更多,法官不乐意,认为没得到宣传;领导不乐意,认为出卖晚报;庄部长不乐意,是因为不情愿掏稿费。
说起压住报道这种暗箱操作,这个小眼睛部长门儿清,他私底下压住记者的报道也不少,但是付出的价码不大,只是和晚报给予的稿费一个价,浮动也不会太大。
若是欠下晚报领导的人情,他那眨呀眨的小眼睛,可不希望走到哪一步。
那个人情价,从几万到几十万都有可能,甚至更多。
王雨潇没有这种暗箱操作过的经验,他也不是那块卖主求荣的料子。
若是曝光报道在采访时暴露了记者的身份,他用社会部惯用的伎俩,都是往领导身上推诿。“编排版面时,郑威是看过报道的,我以为他得压下来,毕竟你们还那么熟悉,我也不清楚,领导为什么没通知你一声呢?”
王雨潇说着,小眼睛支支吾吾,借口挂断手机。
庄部长很清楚,花多大代价都得压住这个曝光报道。
但是报道刊登之后,他也无力回天。
王雨潇叹了一口气,这200元稿费,赚来了一个不安的一天。
断肠之痛报道的额外故事,好在是被他应付过去了。
这才有闲心听大家的议论,原来,大家谈论着令整个天都晚报都断肠的大事件!
王雨潇特意到走廊大厅处,仔细看告示上通知:明天,报业集团召开员工大会。
虽然没说任命的事情,但是报业集团突然召开员工大会,还是头一次。
大家议论,估计是宣布龚总编的任命决定。
此时,传言基本确凿了,龚总编被调任天都市电视台,任台长兼总经理。
大会顺利召开。
台底下人流攒动,落座之后,报业集团习惯地把双手交叉在裆部。
和以往一样,他不愿照本宣科,仍然是眨着眼睛,一句一酌地脱稿状态。
在王雨潇眼里,他的眼睛会黏人,一旦看到他的眼神就会被粘住。
这位官场老油条,能做到这个位置,一定有过人之处。
据说,人家的基因也不错,听说他的妹妹在天都市药品监督管理局,也是身居高位。
只是今天,报业集团一把手面色沉重,还要挂上虚伪地假笑。
他打心眼里地不舍,毕竟,龚总编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还是违心的说着。
“我想,大家已经知道了,经过市委的公示,龚总编将马上到电视台任台长。大家鼓掌表示祝贺!”
晚报人热烈地鼓掌,掌声里透着人人自危的不舍之声,掌声毫无灵魂。
“晚报的同仁们怎么了?你们应该为龚总编的提拔感到高兴才是!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龚总编在晚报期间,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工作能力也是在哪里摆着呢,要不然,市委也不能委以重任,希望他能把电视台这潭死水盘活。”
“我代表集团和集团党委,向龚总编对报业集团的付出表示感谢,并给予最真挚的祝愿,希望他在电视台的工作能够顺顺利利,收入能够节节攀升……”
此时,台上的龚总编早已安奈不住悲伤,他像出嫁的女子一样,满眼泪水地望着娘家人。
从此,再回到这里,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曾经的意气风发,曾经的志得意满,都已经融入晚报那浓浓的血液之中。
在掌声中,欢送龚总编离开了大会,等待他的,是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舞台。
会议继续进行。
“至于谁来接任晚报执行总编辑,由晚报的同仁们自己当家作主,由你们投票决定你们心目中合适的人选。”
“在没有选出来期间,由咱们集团副总编代管……”
欢送大会,临了又抛出一枚“深水炸弹”。
到了晚上,晚报中层干部开了一个秘密会议,龚总编没有特意安排,只是很多多年打拼的兄弟要奋勇追随。
广告部不少业务能力突出的人,网络技术科的人,晚报策划部的人等等,这些人都喊着口号追随龚总编,最终,龚总编也确实挑了一批人带到电视台。
当然,这些人对于晚报来说,无关痛痒。
谁来填补龚总编离开之后的损失,谁是最合适的人选呢?集团副总编无形地抛出了橄榄枝,要老周代管晚报。
集团副总编那副身子骨,熬夜一两天还可以。
他直接认命老周副总编代理执行总编,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集团办公室等待版面的最终版样儿,签字复印即可。
当然,就算没有他起这个带头作用,晚报群众呼声最高的,领导认可的依然是老周担任晚报执行总编。
其他人的威胁也存在。
其中最大的威胁是来自日报的竞聘者,日报人是带不动晚报队伍的,晚报人也不答应。
所以威胁不大。
只是老周左右摇摆,也想追随龚总编去电视台。
而且,龚总编已经放出副台长的高位,来“勾引”老周。
集团领导对日报竞争者谄媚不清,也是收到龚总编挖老周任副台长的口风,就算给他个一个晚报执行总编辑,也没有副台长这个级别诱人。
毕竟是广电集团的领导班子了,可谓是平步青云。
集团领导见势不妙,快刀斩乱麻,迅速举行投票。
老周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晚报执行总编辑一职。
王雨潇还以为得去陌生的电视台工作。
现在,他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
王雨潇觉得,老周无形地放了龚总编鸽子。
但是,他转念一琢磨,借龚总编招募之手,将晚报迅速落入自己手中,可能才是老周的真实目的。
果然是好一手声东击西的计谋。
那么,老周真的没有动心过副台长吗?
王雨潇认为,从级别角度看,去电视台任职,直接升任集团班子成员。
从权力角度看,天都晚报一直是天都市传媒界的第一把交椅。
留下来,对于老周的决定是否正确?
检阅老周是否不辱使命的只有时间。
作为老周的跟班儿。
王雨潇看着那么多人去了电视台,心里既羡慕电视台,又不舍晚报。
他清楚未来,在网络冲击之下,纸媒和电视都得拍在沙滩上。
只是,王雨潇非常遗憾地错过在电视台工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