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降,大窗户呈现的画面中,都是行色匆忙的人们。
很明显,人们已经没有了夏天的悠闲惬意,曾经恨不得把腿扔天上走路,现在恨不得把脚底板装上轮胎。
这天头,除了火锅之外,干什么都是淡季。
新闻行业也是如此。
天都市四季分明,没人知道它的吸引力在哪里。
周边其它城市的县内人口纷纷流入。
天都市街道宽敞,性格开朗。
作为新型城市,没有突出的文化特点,唯独一点,走到哪里,都不堵心。
十几年,弹指一挥间。
王雨潇,从一个外来人,到孩子成了坐地户。
转变的,是不同的思想,不同的生活方式。
只是,儿时淘气的回忆,已经成为远古地回忆。
熟悉的家乡味道越来越淡。
套上高领的毛衣。王雨潇回首来时路。
假如,人能重新活一回的话,他还是得如此过活,因为,他骨子里是一个晚熟的人、正直的人。
可是,大海塞给他的500元钱,像人生路上,一颗泥点子,崩到了他的裤管上。
他无法更改这段历史,却将500元化作几条香烟,储存在冰箱里面。
原本“潜伏”很深的洁白灵魂,终于随波逐流了!
人处在窘困的焦虑中,想法也随之改变。
想活下去,就得冲进狼窝找食吃。
王雨潇不堪回首。
却不忘盯着,路边发生的一切。
这个组团监守自盗的丑陋现象,王雨潇已经观察了很久。
国企单位通勤车纷纷经过此地,然后,卸下一个柴油桶。
太阳还在揉眼睛,他们趁着仅存的一丝夜色,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
事实十分清楚,通勤车司机正是“潜伏”在国企单位的“油耗子”。
王雨潇暗中拍下几十张照片。
不止一辆通勤车,看似一个车队在从事这个勾当。
在王雨潇眼里,他们组团向收赃的面包车送油桶,每天,面包车都装得满满一车,有时候,装不下油桶,还得叫来一辆皮卡车。
根据记者采访经验,柴油的买主都是大型货车和工程车的司机买走了。
油价低于市场价很多。
一年下来,工程车司机省下很多钱,同样,通勤车司机成了惯犯,把抽出柴油当成“福利”,甚至毫不遮掩,整个车队都参与其中。
他们每天从车里抽走一桶,并不影响通勤车什么,一个月下来,便是多出几千元的收入。
王雨潇来到国企单位,将暗中拍下的照片,递给了主管宣传的负责人。
负责人瞬间脸色大变。
“哎呀,兄弟,从这个照片看,证据确实比较充分,应该是非法倒卖公司资产(柴油)无疑。”“我尽快核实调查,你先给我一点时间,然后,我把处理意见告诉你。”
本是很好的报道,现场感十分强悍。
结果,大福认为这报道不能刊登。
“你怎么知道,这桶里就是柴油?万一人家不承认,非得说桶里是水,你作何解释?那就是失实报道。”
王雨潇心里嘀咕着。
“谁能用油桶装水呢?再说,车队天天排队只为一桶水?谁信呢?”
报道迟迟不能发表,只能等待国企单位处理结果。
王雨潇觉得,这样处理,大福着实谨慎过了头。
但是,在事实面前,容不得半点掺假,这不是记者声誉问题,而是对那些不法之徒负责,绝不能冤枉他们,也绝不能放过他们。
一晃,过了两天,宣传负责人一直推脱。
正在处理中,先别报道。
王雨潇催促着要看到处理结果,这样记者调查的事件,也算有头有尾,圆满处理了。
等来的是宣传负责人。
下午,阳光斜射在他车风挡玻璃上,车里的暖气依然暖和。
“这两天,我一直在调查,现在,基本确定了,整个集团的通勤车,有几十台车司机都偷偷卖柴油。”
“可是,这个事情一旦曝光,我这工作真的没法干了。”
“这是那篇新闻报道吧!”
他指着王雨潇手里的报道。
“兄弟,你这个报道写得真是不错,文笔真是一流。”
“不过,你得给哥们一个面子,棒棒哥们,说什么,也不能把报道刊登了。”
“如此曝光,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别说是我了,我们大领导也坐不住啊!”
“可是,我们总编正催着,要把报道编排到聚焦版面上呢?恐怕很难办?”
王雨潇委婉的拒绝说。
这时,负责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信封。
然后,他用手一折(方便塞裤兜里),直接塞进了王雨潇的裤兜里。
王雨潇感觉腿上贴着的钱不少,他立马就要掏出去,他开始担心自己起来。
“撕吧什么?再说了,在你们单位门口撕吧,叫人看到可不好。”
“这也是我们领导的意思。”
“当然,我知道你有困难,我相信你有办法,你就多费心了。”
“这2000块钱,全当是稿费了。”
“兄弟,你千万别介意,多少就这点心意,别再推辞了!”
这位负责人是老油条了。
说得王雨潇既不能乱动,又不得不收下。
他只能寒暄几句,便下车了。
当然,王雨潇心里有数。
既然大福对于报道存在看法,认为报道有漏洞,不予刊登。
王雨潇不如就坡下驴,到机器上,把写完的报道删掉算了。
坐在观光电梯上,王雨潇若有所思,国企单位看到照片“认罪”,大福看到照片,着实有些胆怯。
王雨潇有了第一次收钱“经验”,他的心里波动不大了,也没有一丝喜悦。
负责人对于报道价值的了解,说明背后有同行指点,那个同行即使没收钱,也能因此蹭顿烧酒喝。
王雨潇踏上收钱的不归路,不过,在这个层面上,他还真是一个“实习生”。
他又来到采编平台的洗手间,先洗了一把发烧的脸。
他一边嘲讽那位负责人给他开了工资,一边嘲讽自己,堕落地要躲在阴暗的地方数钱。
就这样,大事件不了了之了。
恼人的通勤大客车,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条街道!
晚上,王雨潇和老装几位老同事一起喝酒。
不知道从那个话头儿,说到收钱的话题。
老装暗示王雨潇,收钱和送钱一般不超过3000元,既不构成犯罪,最多,也就是按照违反相关单位规定,记过之类的象征性处罚。
老装斜视着,用狐疑的眼睛望着王雨潇,然后,他端起了酒杯。
“这种事,咱们报社领导也都这么干。”
“我不相信,你是干净的。”
王雨潇欲言又止。
他干掉杯里的啤酒,暗暗嘲讽自己,“刚造埋汰,也没多久!”
老装疑惑的问着。
“你真没这么干过!”
王雨潇的嘴,可不是那个“八婆刽子手”能撬开的。
然后,老装一副“宗师”表情。
“我跟你说,要是收钱,你得瞅准了,不能什么钱都收!”
在这方面,老装是个老油条,经验极其丰富。
平时里,他和领导关系十分微妙。
王雨潇深知,老装最会向外界演双簧,一个台前舞文弄墨,一个后台操纵领导手腕。
老装是“职业”曝光,那篇报道能击中被曝光单位或个人的命门,他心里十分清楚。
找老装压住曝光报道,最多,也就是王雨潇收黑钱的价码。
可是,找到郑威压住曝光报道,甚至找到老周。
价码可想而知,得以万为单位计算。
到那个时候,领导收到“实惠”,肯定把老装压住的报道价值,提高到一篇报道便能完成任务的程度。
老装将领导玩弄于股掌之中,把应得的钱洗白了,考核任务也完成了。
多么微妙的手段!
王雨潇心里明镜,他的手段高明,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但是,不是所有记者都有他的暗访本事,捕捉那样新闻线索的能力。
王雨潇掏出烟,递给他。
他在酒桌上这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王雨潇终于找到自己穷清高的病根儿——只是自己过去没有胆量而已。
可是,他一旦有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尽管,有时候,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被曝光单位或个人,必须要有压下曝光报道的强烈愿望才行。
接着,老装像捡到宝贝似地,信誓旦旦的向大家吹嘘着说。
“最近,有一个天大的新闻要发生,估计,你们谁也不知道?”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知道他装不住,很快,他自己便透漏下文了。
“但是,这个事情,已经跑风了!”
不知道喝了几瓶啤酒了。
大家已经进入胡扯阶段了,这才是大家想要的释放状态。
“什么事儿啊?装神弄鬼的。”
有人憋不住地问着。
老装以能获得这个信息而感到自豪。
他说:“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往出传。”
“最近,你们看到市委书记王健上过电视或者报纸吗?”
大家都觉得,还真没特别关注。
“我知道他被调查了!”
“看这个态势,他很难再出来了。”
“我听说,是南方一家都市报记者曝光的,北城新区项目的开发商,王健送礼之后,开发了这个项目。”
“后来,这帮人卷钱跑了。”
“你们也看到了,北城新区项目搁置了,楼房也没有盖几栋。”
“估计,这幕后,牵扯的人不能少了。”
“我之所以说这个事情,是因为龚总编和王健走动比较频繁,大家说,龚总编能不能受到牵连?我很担心!”
老装说完,大家都投来羡慕的目光,毕竟,他天都市纪检委关系密切。
剩下的时间,王雨潇不用想,都知道一直是讨论市委书记的时间。
王雨潇觉得真没劲儿,不如回家了,他也没少喝酒。
“这也不是第一任进去的市委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