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深呼口气,也没有继续泡澡的念头了。
他的确是不通水性,不仅不通,还天生挺怕水的。
可能上辈子是被水淹死的吧,这辈子天生就是只旱鸭子。
幸而有灵力束缚着他的手腕,自己慢慢挪回了岸边。
夜风一吹,小景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感觉更冷了。
他也没有喜欢穿旧衣服的奇怪癖好,有新衣服谁不穿啊。
稍微擦了擦身上的水,赶紧捡起地上的道袍穿戴起来。
可跟越无尘说的不一样。
尺寸根本就不对。
小景偏瘦,面相和身形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
这也是他一直被误认为,才十四、五岁的原因。
根本穿不了太宽松的道袍。
袖子长了一大截,都能当水袖去甩了。
小景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越无尘没撒谎,果真是没摸过他的尺寸。
正准备把衣袖挽起来。
谁曾想身上的道袍好似活物一般,呲溜一下,完美贴和他的身形缩小了。
就连方才还能当水袖甩的袖子,此刻长度也收缩得刚好。
小景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了。
抬手轻轻抚摸着道袍,虽然他也不太懂衣服的材质,但好差还是知道的。
这道袍应该算是他有记忆以来,穿过的最好的衣裳了。
垂感很好,摸起来滑溜溜的,不起褶皱。
只是说出来让人难免唏嘘。
在小景眼中,穿过的最好的衣裳,不过就是道宗最普通的弟子服而已。
他还在衣裳中,发现了一根素色的发带,对着月光一照,上面用金银两线勾勒出了祥云纹。
实际上小景看山中其他弟子,头上束发用的,多是一些尾端刻有太极印,或者莲花之类的道簪。
想来道簪也都是正式拜师后才有的。
反正不管如何,既然换新衣服了,总不好继续用之前那根破布带绑头发吧。
小景倒也挺能随遇而安,头发还湿漉漉的,不好扎高马尾,只好先系低一些,等吹干头发了再说。
可是问题又来了。
先前是越无尘带路,所以他才跟来了冷池。
现下越无尘走了,小景望着眼前茫茫一片夜色,头脑一发昏,忍不住抬手抚额。
完了完了,他的方向感本来就奇差无比,夜里更甚。
之前在孤山上,都能围绕着歪脖子老树绕十多圈都找不到下山的路。
照这么说的话,今晚他能一个人在竹林里绕到天亮。
也不知道越无尘对他哪里来的自信,前面误以为他非常精通水性,这也便罢了。
眼下该不会又以为他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吧?
小景有些欲哭无泪。
蓦然,他发现此前越无尘留下的脚印。
可怜的兰草本来活得好好的,长得可苍翠了。
谁料被越无尘一脚踏上去,直接就结冰了,冻得焉巴焉巴的。
小景低着头,借着头顶月光,顺着越无尘留下的脚印寻了过去。
不一会儿便发现了林中竟然还藏着一间小竹屋。
通往竹屋的台阶上,也留下了一片水滞,房门是关上的,但里面点了灯。
越无尘应该便在竹屋里了。
小景深呼口气,走到门口,抬手便要敲门。
可猛然又停下了手。
正常人怎么可能大夏天的头发结冰呢?
就算那冷池的水冰冷刺骨,但也不至于结冰啊。
而且,小景自己的头发都没结冰。
越无尘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并且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不小心就发作了!
一发作浑身就好像大冰块一样,沾了水就簌簌地开始结冰!
既然是发病了,那还是别去打搅了,再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这种现象出现多久了啊,会不会传染人啊?
会人传人吗?
小景赶紧双臂环胸,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暗暗告诫自己。
哪怕今晚在竹林里睡一夜,他也不能踏进这间竹屋。
万一真传染上他了,那就不好了。
即便不传染人,可人要是冷了,是不是得找点温暖的东西,抱在怀里给自己取暖?
这竹屋里撑破天了,就是几床不会自己发|热的被褥,以及一个小火炉子,指不定大夏天的,屋里是不会放炭火的。
自己这要是贸然闯进去了,不就成了送上门的暖|床工具了?
这不行,这不可!
小景打心底拒绝被越无尘抱在怀里,汲取他的体温。
当即屏息凝气,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这里。
可刚走下台阶,小景又想。
万一这病症是很严重的,严重到搞不好会死人的,那怎么办?
他就这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悄无声息就逃跑了,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转念一想,他不厚道,越无尘也没厚道到哪里去吧?
此前冒充陈玉龙,又是教他练剑,又是带他一起修缮房屋,晚上还豁出脸皮,好意思跟他和二虎子挤一张小床。
不厚道的应该是越无尘!
分明就是越无尘先出尔反尔的,欺骗小景在先的!
可是……
万一越无尘在竹屋里出了什么意外,譬如……越无尘走火入魔了,然后这样那样,最后死了。
对,若是越无尘死了……其实死不死,小景也不甚在意。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抓不住,哪有闲情逸致关心越无尘死不死。
若万一越无尘真的死在竹屋里了,那今晚和他最后一个见面的,就只有小景了啊。
万一再很不幸,被山中的弟子们诬蔑成,是小景见死不救,害越无尘因为寒疾发病而死。
那怎么办?
小景相信,沈清源那些人干得出来这些事。
因此,在犹豫来,犹豫去,迟疑了好半天之后。
小景终究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还是转身走回房门前。
他是这么想的。
先敲门喊一声,如果越无尘回声了,那就说明人还没死。
这样一来,小景还能顺便问问越无尘,要怎么回去。
一举两得。
若是越无尘没回声,小景再闯进去大声喊人过来救命。
那就更是功德一件了。
日后他就是越无尘的救命恩人了。
小景不想当越无尘的徒弟,不想跪下来回话。
他想当越无尘的恩公,想和越无尘平起平坐。
如果越无尘能跪下来回他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砰砰砰——
小景抬手,不轻不重地连敲了三次房门,很有礼貌地询问道:“请问,越宗主在里面吗?我已经洗好了。”
屋里很快就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嗯”,而后越无尘才道:“衣服合身么?”
“合身,很合身,我其实就是想问问越宗主——”
——你死了没有。
但既然能回话,那肯定就是没死。
所以小景话风一转,他问道:“我就是想问问越宗主,要怎么走出这片竹林。”
越无尘低声道:“按原路返回便是了。”
小景:“……”
他也知道要按原路返回。
可问题是,他都找不到原路了,那要怎么返回?
片刻的沉默之后,越无尘好像也明白过来了,他略有些惊疑地道:“你该……该不会是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吧?”
小景;“嗯。”
“……”
“所以,劳烦越宗主帮我指明一下回去的路,夜深了,我也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这回屋里没有回应,小景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回声。
心道,越无尘该不会说着说着就突然死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小景现在脑子里,除了“越无尘死了”,或者“越无尘快死了”之外,他都想不到别的。
小景想了想,猫着腰,决定扒开点门缝,偷偷看一眼屋里的情形。
主要看越无尘死了没有。
没死就赶紧回个话,或者赶紧给他指明回去的路。
他困得很,就想倒头睡一觉。
将房门推开一丝缝隙,小景鬼鬼祟祟地往里面偷看。
从来没人教过他,不能偷看别人死了没有。
罗素玄也没教过,只教小景不要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手下留情。
所以小景也没有不能这么做的概念。
他就是好心好意想确定一下,越无尘死了没有。
哪知门缝才一被扒开,小景就看见一片袅娜的白雾,整个屋子热气腾腾的。
好像仙境一样,到处白茫茫的。
小景的眼睛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使劲眨了眨眼睛。
隐约能看见热气是从屏风后面溢散出来的。
还能看见一点点木桶的边缘。
以及越无尘的背影。
再多的就看不见了。
小景心想,越无尘天生就比他高人一等,还是怎么的。
同他泡了一下冷池,就觉得很脏,还是怎么着。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就自己偷偷躲竹屋里沐浴来了。
沐浴就沐浴了,还整了一个屋子都是热气。
熏得小景俊脸通红,正准备起身,哪知屏风后面人影晃动,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越无尘竟然直接站起来了。
那屏风并不算高,只堪堪能遮住越无尘的腰部往下。
未穿衣裳的后背便蓦然映入眼帘。
小景吓了一跳,当即想把房门掩上。
可是下一瞬,他的神情就有些僵住了。
目光一直停留在了越无尘的后背上。
他看见的,并不是一片完美无瑕的后背,而是遍体鳞伤的后背。
纵横交错着许多伤痕,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比较柔韧的棍子反复抽打所致。
应该有好些年头了,伤痕结痂的部位形成了难看的深褐色,和周围白皙的皮肤相衬,显得十分狰狞难看。
光是长条长条的伤痕,也就算了。
小景还看见越无尘蝴蝶骨的部位,有六个拇指盖大小的窟窿,好像是被什么钉子深深凿进去的。
应该直接就钉在了骨头里。
可是,越无尘明明是无极道宗的宗主啊,普天之下,到底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居然敢责打越无尘的后背呢?
又为什么会被人往蝴蝶骨上,钉下了六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
还是说,越无尘曾经也和林景一样,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然后才受此刑罚?
可若是如此说来……为什么死的人是林景,是陈玉龙,是别的好多好多人。
偏偏越无尘好好活着呢?
就因为越无尘是无极道宗的宗主,就因为他是仙门仙首,修为高深?
小景不懂,始终也不明白其中关窍。
哪知就是这么一愣神,刚好越无尘偏转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