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无尘看起来那么的冰冷,不染纤尘,高高在上。
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有些凉薄。
但师尊的手心是热的,很热。
师尊的手掌好大,完全包裹住了小景的手掌。
温热一点点渗透入肌肤。
小景只觉得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连呼吸都不是那么顺畅了。
如今正值夏季,日头一上来,空气就有些闷热。
二人又距离得如此之近,身上的汗水打湿了衣裳,紧紧贴在身体上。
隐约还能嗅到师尊身上好闻的气味。
小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喜欢闻师尊身上的气味,这种气味和罗素玄身上的气味很像的。
淡淡的降真香气,嗅久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小景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保持清醒。
突然之间,他有些羡慕林景。
林景有那么好的家室,有疼爱他的大哥,依赖他的弟弟,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兄,还有一个贵为玄门宗师的师尊。
而反观自己,一个风流成性的亲爹,一个卑微可怜的母亲,还有一个拿他替嫁的嫡姐,以及不堪回首的身世。
可偏偏,小景的眼神和林景那么的相像。
这应该就是林墨白既舍不下他,又很厌恶他的原因吧。
小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嫉妒林景。
嫉妒林景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小景?”越无尘察觉到徒弟在发呆,忍不住蹙眉提醒道,“回神了,你再要走神,师尊真的生气了。”
“嗯?”
小景恍如梦醒,整个人哆嗦了起来,下意识扭过头去。
刚好越无尘凑近过来,想看他脸上的表情。
阴差阳错的,小景的唇瓣一不小心擦过了越无尘的唇瓣。
很软,很温热,好像……好像刚出锅的嫩|豆|腐一样,水灵灵的。
“你!”
越无尘忙松开了手,身子往后倒退,慌乱且惊愕地道,“放肆!”
“师尊?”
小景不明所以,鬼使神差地舔|舐着嘴唇。
明明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地擦了过去。
可是,嘴唇上依旧残留着师尊的气味。
和罗素玄的感觉,真的很像很像。
小景曾经主动亲过罗素玄,还记得那时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世间会有两个人的气息如此相似?
小景不明白。
“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小景茫然失措地抬头道,“不过,应当也不要紧吧?”
越无尘:“……”
这还叫作不要紧?
同自己的师尊,同自己父亲一样的师长,有了如此亲密的举动,这也叫作不要紧?
那在小景的眼中,究竟什么事情才要紧?
越无尘的眉头蹙紧了,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小景也立马跟着站了起来,还未近身。
越无尘就呵斥道:“站在原地,不许上前!”
“哦。”
小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不小心擦了一下师尊的嘴唇。
师尊竟然这般小气的,还如此大动肝火。
根本比不上罗素玄。
罗素玄就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生气!
“师尊,弟子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这也没什么的!”
小景有些不服气地道。
不过就是擦了一下嘴唇,能有什么事?
越无尘都能和林景不着寸缕,坦诚相见。
两个人就在这间大殿中,在那张铺了狐狸毛的美人榻上,好像蛇一样,互相缠绕着!
林景都能做的事情,为什么他就不能做?
“放肆!还敢狡辩!”越无尘隐隐怒了起来,想要训斥小景。
可又知道,小景是真的不懂师徒之间的界限。
灵智毁损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根本不懂这些的。
遂暗暗把怒意隐忍下来,越无尘挥手赶人了:“你先回去吧,为师累了。”
“师尊,即便弟子就是故意的,可这个难道不是安慰人的意思吗?”
小景有些糊涂了,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所有的东西都搅和在一起。
对情爱之事,天生就很迟钝。
“谁告诉你,这是安慰人的意思?”越无尘沉声道,“你告诉为师,这是谁告诉你的?”
小景把嘴一抿,突然又不说话了。
如此,越无尘便明白了。
这是罗素玄教他的!
也就是说,罗素玄曾经欺骗了小景,哄骗着小景与他耳鬓厮磨!
即便小景现如今还是个“洁净之体”,可小景的唇,很有可能被罗素玄动过了!
所以小景才显得如此坦然镇定!
“可恶!”
越无尘怒从心头起,突然暴怒起来,一掌将矮桌催成了废墟。
七年前,他没有保护好林景,这才让林景落到了魔皇手中,还以身饲魔,破了道。
七年后,他姗姗来迟,也没有保护好小景,让小景误落罗素玄的手中,只怕受过不少的欺辱!
那股怨气,化作心头宛如浓墨一般,化解不开的嫉妒仇恨。
以至于越无尘起了杀意,恨不得将罗素玄千刀万剐,剉骨扬灰!
小景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半步,脚下踩着了长剑,一屁股就跌坐在地,满脸苍白地抬头,喃喃自语道:“师……师尊。”
“师尊!”
从门外传来了沈清源的声音,他几个箭步冲了进来。
一下挡在了小景的身前,沈清源赶紧求道:“师尊!师弟犯了什么错,居然惹师尊动了那么大的怒?还望师尊看在师弟年幼无知的份上,饶师弟一次,弟子愿意代替师弟受罚!”
越无尘深呼口气,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可能还是因为当初种种,至今为止,他都无法释怀。
遂一听见类似的事情,就容易失态。
“无事,你领着小景下去吧。”
越无尘不敢再看小景,背着手转过身去,沉声道,“从明天开始,你每日抽空过去指点小景的剑术,教他画符咒。”
顿了顿,他又特意嘱咐道:“不可太过急切逼迫,顺势而为。”
这也就是在告诫沈清源,因材施教,顺势而为。
不可再像从前指点林景时,只要林景学不会,或者学得不够好,抬手便打。
沈清源自然听明白了,他不会再舍得动小景一根毫毛了,心疼都来不及,莫说是责打他了。
赶紧拉着小景拱手告退。
等离开之后,小景才闷声闷气地道:“我没错,师尊无缘无故就生气了,我不明白师尊为何要生气。”
“嘘,不可私底下妄加评判师长。”沈清源环顾四周,见无人之后,才小声嘱咐道,“以后不许再说了。”
小景没吭声,微微低着头。
“怎么了,还在生气么?”沈清源见他看起来闷闷不乐的,索性低声哄道,“快别气了,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师兄下山买给你,好不好?”
小景没理,把头往一边扭,居然知道生气了,还把情绪都挂到了脸上。
看起来好像一只小河豚。整个人气鼓鼓的。
“除了肉不能让你吃之外,你想吃什么都行。”沈清源耐着性子,又继续哄他,“别不开心了,师尊的脾气一向如此,对你严厉,说明师尊在意你,严师出高徒,你说,对不对,小景?”
小景觉得沈清源好像太把他当孩子看待了,这语气就跟哄小孩儿一样。
但不得不说,小景很少被人这么温声细语地哄着。
林墨白都是疾言厉色骂他来着,还放过很多次狠话,要把他抓回去毒打。
小景想了想,鼓着腮帮子道:“真的?我想吃什么,你都给我去买?”
“是,你想吃什么都行,只要你说,师兄立马下山给你买来。”
“那我想吃糖浆樱桃。”
此话一出,沈清源的神色微微一变。
糖浆樱桃是小师妹从前最爱吃的东西了。
因为小师妹喜欢吃,沈清源每次下山,看见有卖的,就会买好些回来。
小师妹一次吃不完,沈清源就弄来盛满冰块的盒子,将没吃完的收起来。
等小师妹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可以立马吃到。
可是,明明林景和小师妹年纪差不多的,当初的沈清源却忘记,问一问林景要不要吃了。
原来,小景爱吃糖浆樱桃,那么,林景会不会也爱吃?
如果林景也爱吃,当初为什么又不说?
难道觉得,自己的同门师兄,会不舍得给他也买一份回来么?
“师兄,你怎么了?”小景见他神色有异,出声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小师妹。”沈清源的神色落寞起来,低声道,“她叫宁羽织,从前一直是我教她剑术的,是一个很任性的师妹,如果我不满足她的要求,眼泪说掉就掉了。”
小景:“那她现在在哪儿?我在山中很少见到女弟子,我见过她么?”
“你没见过,她已经不在了。”
沈清源长长叹了口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小师妹娇俏的脸。
小师妹人如其名,生得貌美如花,如天上的织女一般,心灵手巧。
沈清源原先还未入道宗时,有一亲生妹妹,后来因为战乱,妹妹惨死。
遂一直都惦念着已死的妹妹。
后来,他就在道宗遇见了宁羽织,觉得她的眉眼间,有几分像自己的母亲。
所以一直以来,都把宁羽织当亲生妹妹一样看待。
可偏偏,宁羽织从小就同林景不合。
不知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合。
明明林景性格温和,待所有人都很好,可宁羽织就是不喜欢他。
经常闹出不少的乱子。
沈清源也总是告诫林景说,宁羽织是女修,让他多让着一点。
林景每次都很听话地点头答应。
就因为如此,后来宁羽织在战乱中被俘,还身受侮辱,连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容貌,以及出谷黄鹂一般的嗓子,也被人毁掉时。
沈清源暴怒异常,全然听信了宁羽织临死前说的话。
把一切的罪过全部都怪罪在了林景身上。
也导致后来,沈清源在林景的脸上划了十多剑,还一剑捅到了他的嘴里,挑飞了林景大半截舌头。
让林景和宁羽织受一样的罪。
现如今回想起来,焉知不是宁羽织同林景不合已久,死前也不忘记编排林景一番。
以宁羽织的脾气,哪怕她知道林景是在救她,她也绝对不会承林景的情。
“原来如此。”
小景也没有追问下去。
“好,既然你想吃糖浆樱桃,那师兄现在便下山给你买来。只是——”
沈清源话锋一转,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别再闷闷不乐的了,开心一点。”
小景只好勉强冲着他笑了笑。
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后,正好敏言过来给他送新的道袍。
敏言道:“小师兄,这些都是你的道袍,我给你放衣柜里了。道袍不容玷|污,小师兄且记得,道袍,道剑,道簪等等,这些都不可外借。”
小景问:“外借了会如何?”
“外借就会违反门规,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最亲近之人,便可触碰。”
可是,从前越无尘还脱了道袍给他穿,现在又把命剑送给他了,这又算什么?
当时两个人可还不是师徒。
小景不甚在意这个,他想了想,又问:“我听说,山中从前有个女修,叫作宁羽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