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泗水亭将近,更始皇帝刘玄不由又哆嗦起来——这是在南方落下的病,三伏天都会打摆子。
“圣公勿惧。”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却是吴汉的“前将军”邓禹站在他身边。
去岁一整年,他与冯异带着几千兵卒,从豫章入江夏,击鄂地,打败了在当地胡作非为的绿林残部,招募了一大批江南兵士,又与楚黎王的部下交战于荆南,最终解除了长沙之围,顺便将被困城中的刘玄“救”了出来,由邓禹护送北返。
邓禹与刘玄没有君臣之份,当初刘玄还在南阳时,听说这位新野神童之名,派人征辟,但邓禹却宁可带着行囊去追赶前途渺茫的刘秀。
而现在,双方的处境却完全反了过来。
“届时按照说好的做,准保圣公后半生无忧无虑,安然享乐。”
邓禹如此叮嘱刘玄,刘玄早没了在南阳时的趾高气扬,点头哈腰,若非身上披着的皇袍,哪还有点天子的架势。
但让刘玄万万没想到的是,船只在泗水亭码头停靠时,邓禹带他从虎视眈眈的汉军行伍中走过,抵达高庙前时,却先遇上了另一位“皇帝”。
建世皇帝刘永也颇为落魄,但他的待遇却比刘玄还差,刘玄不承认梁汉,已令人剥去刘永冠冕,让他跪在庙门前“迎接”刘玄,口称罪臣。
这哪是相迎,分明是威慑啊!
刘玄腿都软了,走入高庙后,却见身材高大的刘秀拜在高皇帝灵位前,听闻后方响动,回过头来,露出了笑。
“更始陛下。”
这称呼让刘玄胆都快吓破了,竟扑通一声拜在刘秀面前,泣不成声:“圣公,文叔,像少时你我兄弟相亲那般,称呼我圣公即可。”
刘秀也没有半分过去为鱼肉时的谦逊谨慎,他啊,懒得在祖先面前惺惺作态,只继续笑问道:
“圣公何故跪?”
刘玄再拜:“高皇帝面前,不敢不行大礼!”
他咬咬牙,按照邓禹教自己的话道:“不肖子孙刘玄,今日谒高庙,乃是为了认罪!”
“圣公何罪之有?”刘秀看着刘玄,他对这个庸主的愤怒,不止来自于为胞兄不平。
刘玄道:“数年前,舂陵刘氏起兵反莽,人心思汉,欲复汉家。但绿林诸帅却争权夺利,彼辈偏偏不立有大功者伯升兄弟,而立玄为汉帝,只因我软弱可欺。玄无才无德无功,勉强就位,却听信渠帅谗言,遣伯升入关战死,又排挤文叔,令亲者痛,仇者快。”
“后玄治国无方,以至于赤眉贼寇入宛。玄既不能死社稷,又不敢守国都,竟仓皇南遁,过江南渡避难,期间狼狈之情,甚于楚顷襄王去郢……幸有吴王文叔,受命于危难之际,摄国政,起东南,讨平两淮,击灭赤眉,又遣兵救玄于生死之间。”
“回想昔日种种,玄有辱先祖,配不上汉帝之名,愿禅位予吴王!”
按照邓禹与他约定的,只要刘秀接受,那这事就算完了。
岂料刘秀却不按套路出牌,竟叹息道:“圣公真是折杀秀了,秀不敢当啊。”
刘玄一愣,他虽然平庸,但也不算太蠢,遂开始解自己的冠冕袍服:“不论如何,玄难承大位,今日在泗水亭高庙中,当着高皇帝的面,就此退位!”
言罢,取下冠冕,以及绿汉政权的印绶,放在高皇灵柩面前,然后就膝行后退,去到高庙门口,和刘永一起跪着了。
刘永偏头看看他,刘玄也对视回去,不能说惺惺相惜,只能说同病相怜。
而这时候,高庙外的邓禹也恰到好处地嚷嚷起来。
“前岁,北汉刘子舆败亡,去年,西汉刘孺子婴覆灭,而刘永僭越,卢芳伪刘,如今再加上更始退位,大汉无主了!”
从新朝末年最初的人心思汉,到如今诸汉相继灭亡,这无疑是复汉事业的低潮。
来歙却疾呼道:“还有吴王在,谁说汉已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