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孟钦和正好从营地回来,刚好撞见了那几个鸦片商,于是挥着鞭子将那几个人全都赶出去,她发了疯一样冲过来,死死咬住她的手臂不撒口。
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这天之后,诗音也开始收敛起来,不再抽鸦片烟,而是换成了注射的针剂。家里虽然不再弥漫着鸦片的气味,但这针剂似乎比鸦片药性更为猛烈!烈,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消瘦。
半年之后,她肺部的旧疾复发,他放下了所有的军务陪在她身边,可是已经太晚了,就像冬日的残菊,摇曳了几下后还是凋谢了。
她临死之前,拉着他的手跟他说出了藏在心底快十年的秘密,“我一直都在想,我这辈子活成这样子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我是错了,可我一开始只是想她别生下孩子,我不想要她的命!”
孟钦和握着她的手虽然并没有放,眼神却渐渐转冷。他的嘴角有隐约的苦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她。
但他也因为年年征战,旧伤、新伤不断,刚满四十便生了一场恶疾。
他的部下并不衷心,他病倒后,底下的人将忙着分权争地、自立为王,这片土地上又开始战争不断,十年苦心毁于一旦。
这件事给了孟钦和最后一击,此刻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就像他父亲一样失势之前一样。
而他身边已经没有亲近的人了,他既没有子女、妻儿,而他从前的亲人,他的父亲、大哥、三弟、姐姐、姐夫,所有他忌惮的、会威胁他权力的人,都已经被他除掉了。
已经病入膏肓的孟钦和原本以为对方是来报仇的,毕竟他这件事上做的太绝了,怎么会不心虚呢?他不想死在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中,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喊着宋存山的名字。
他的喉咙已经说不太出话了。
那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看着一代名将临死前慌张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走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话,“你这么可怜,我杀你做什么?”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着这并不算长的人生,他步步为营,以为走好了每一步。可如今回想起来,确是步步错。
他的父亲兄弟、女人、孩子,他所执念的、执迷不悟的,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如果还能再活一次?他绝不要这样的人生。梦境和现实交错,孟钦和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医生过来给他检查。
这些天都是孟钦文在一旁陪着他,他们虽不是同一个母亲生养的,但或许因为都是孟广廷不受宠的儿子,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情谊在。
孟钦和躺在床上看着孟钦文忙前忙后,不由想起小时候许多事来。小时候,孟钦文也现在一样总围在他身边打转。那时,孟钦文因为不满父亲的偏心,所以只与他这个二哥亲近,以至于孟钦文的握笔、射击都是孟钦和手把手教的。
孟钦文从小就是个放荡不羁的性格,部队里只待了不到两年,便要去国外留学,念的还是和行军打仗毫无干系的文科。更过分的是,大学毕业之后也不见他回家,连一封书信都没有。还是听他同学提起,才知道他是满世界地放浪去了。
孟钦文活得比谁都自在,可即使是这样一个的人,在那个梦里,因为被孟钦和忌惮分权,被软禁了整整五年,最后失望至极后选择了自裁。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梦不只是一个梦,分明是他活过的几十载人生。
“二哥,你怎么了,一直心事重重的?”孟钦和给他端了杯水过来。
孟钦和接过孟钦文的水,眼中多了几分歉疚:“老三,谢谢你。”
孟钦文笑了起来,打趣去碰孟钦和的额头,“二哥,今天怎么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他淡淡道:“没什么,我受了伤,淮军的军务得劳你多担一些。”
“知道了。哦,对了,老头子前两头还来坤州看你了,估计是没谁替他分忧,急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家里的父子关系都处在水火不容的边缘,要么就像孟钦文一样在明面上唱反调,要么就像他孟钦和一样,表面上和他父亲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实际上却只有疏离。
可是他们之前都忘了,人的心往往是会随着年纪变大慢慢变软的,这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已不是从前动辄拿着鞭子教训人的父亲。
孟钦和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嘱咐孟钦文:“父亲还不知道我醒了吧,给他通个电话吧,免得他记挂。”
孟钦文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应下了,“知道了。”
!
眼前的这些人和事,他这辈子可以好好弥补,那不在眼前的人呢?
脑海中又想起那个残酷的画面来——她蹭地跑过来,撞上了行驶着的婚车,流了满地的血,可偏偏在闭上眼之前,即使痛苦至极还要冲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