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县的百姓称阉鸡为线鸡,大约取自要用线完全这项工作的缘故。线鸡的手艺人称为鸡倌,鸡倌们走村串户,同村民都很熟悉。
姜麓不认识鸡倌,她托给张氏找的人,然后约定鸡倌上门的时间,提前给公鸡仔们做好相应的准备。先前孵蛋一百四十枚,坏蛋二十七枚,共孵鸡仔一百一十三只。因着他们温暖措施到位,小鸡的存活率很高。如今鸡舍里有九十八只小鸡,其中公鸡五十四只。
那鸡倌年近半百,一看便是手艺娴熟之人。他的动作极快,可用又狠又准来形容。线出来的鸡子放在旁边的盆子里,红血丝与白生生的鸡子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让人触目惊心。
秦彦好看的眉一直皱着,表情颇有几分复杂。
鸡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与食补之物,其中最常见的做法便是与药材一起炖煮。
姜麓轻声凑近秦彦的耳边,“我瞧这鸡子很是新鲜,你想吃炖的还是爆炒的?”
秦彦骇然,心道这女人不会想把这些东西做给他们吃吧?
一看他的脸色,姜麓便知他在想什么。这孩子如此吃惊,肯定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如果他知道世上不仅鸡子能吃,还有猪脑和牛宝牛欢喜,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她促狭心大起,靠他更近,“这东西特别补,我中午就做给你们吃如何?”
“我不吃。”少年很硬气。
“不会吧,你怕吃鸡子?”她装出很遗憾的样子,“我听人说皇帝每次临幸妃子之前都会喝补汤,这鸡仔与那些补汤有异曲同工的作用,你真的不想吃?”
少年又气又羞,他当然知道鸡子是何物,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她离他如此之近,还说着这般让人歧想非非的话。难道她没有半点身为女子的矜持与害臊吗?
他狠狠瞪她一眼,仿佛回到他们刚开始那种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
她不以为然,“年轻人,你实在是有眼不识好物。以形补形的道理你懂不懂?”
“你不是说过我最大,我何需以形补形?”秦彦别过脸,不再她。
她微怔,这小子可以啊。
行。
“你不想更大吗?”
“你…”少年终于破功,耳尖都红了。
姜麓暗爽,这小子想和他斗,还太嫩了些。
陶儿看到他们窃窃私语,心想着夫人和公子越发亲近,应该快圆房了吧。
若是将来有了小主子,家里肯定更热闹了。也不知小主子会像谁?
姜麓可不知道这么会的功夫陶儿脑补这么多。她还在可惜这些鸡子,可惜这样的好东西他们吃不太合适。万一有人在小新子面前提起,恐怕那可怜孩子会多想。
所以线出来的鸡子她让鸡倌带回去,那鸡倌线鸡几十年,还从没有见过哪个主家不要鸡子的。鸡子这样的好东西,如果卖去酒楼比线鸡的工钱还要多。是以他坚持不肯要姜麓给的钱,姜麓只好强行再塞给他十枚鸡蛋。
那鸡蛋特别大,一看就是双黄蛋。鸡倌很是感谢,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儿。都说这颜家老爷和夫人是大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姜麓余光一扫,看到秦彦不虞的脸色。暗道这小子怎么如此别扭,他自己不想吃,为何还要臭着一张脸。
“舍不得?”她问。
秦彦闻言,更是羞恼。
少年大步离开,背影充满愤怒。
他怀疑她之前是故意的。说什么要做给他们吃,明明早就想好送给鸡倌。她…她怎么如此爱捉弄人!
姜麓对天翻了一个白眼,这小子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问他想不想吃,他说不想吃。她把东西送人了,他又摆脸色。
有本事中午别吃她做的饭。
应是连着几天吃得好,小河瘦尖尖的小脸都有了肉,原本黑黄的脸色也渐渐有一丝红润。他已经熟悉自己的工作,忙这忙那瞧着很是有干劲。
小男孩穿着半新的衣服,脚上是一双崭新的黑面千层底的棉鞋。衣服和鞋子都是姜麓买的,之所以不买新衣服,一则怕他不肯收,二则是怕他会不得穿着干活。她对他说衣服是秦彦的旧衣,鞋子则是以前秦彦没来得及穿的新鞋。
小河不疑有她,当时捧着衣服鞋子摸了又摸。
老爷的旧衣服真好真新,鞋子又新又暖和。他怯生生的眼睛明显多了一层东西,那层东西可以称之为生机和希望。
姜麓看到他和陶儿说话,陶儿又在劝他歇一歇。他笑得腼腆,较之常人深邃的五官像朝阳一样蓬勃。
阮德从东屋出来,说是阮太傅要见她,请她过去一趟。她猜测阮太傅应该是想向她示好,毕竟她示好在前。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要是还拿乔,那就有些不懂事了。
进屋后,但见阮太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
这般架势姜麓很熟悉,标准的老师做派。她像个听话的学生一样站立,态度恭敬让阮太傅很满意。
“听说你和殿下习了字,不知习得如何?”
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姜麓心知阮太傅这是想考她,或是想知道她学习的程度。她在秦彦面前向来会保留几分,因为她之前的借口太过粗浅。如今在阮太傅的面前,她的借口除去自小偷学之外还有秦彦的教导,她没有必要有所保留。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虽然她以前并不常写毛笔字,但为人师表书法是加分项,她也是用心学过很多年。一手娟秀的字跃然纸上,阮太傅眼中难掩震惊。
这手字出去,谁也不会觉得她是一个不通教化的乡野女子。仅凭自学与他人短时日的教导,能不写出一手这样的字来,足见她的天资何等过人。
姜麓很惭愧,她根本没有什么过人的天分。然而她不得不欲盖弥彰,为摆脱目不识丁的文盲身份冒充天才。
阮太傅强压震惊,道:“以你的资质,能写出这样一手字来委实不错。不知你识字如何?可能独自通读?”
他的手边,有一本书。
书名为《魁文集》
顾名思义,这本书是科举魁首所写文章的集册,收录的是历朝历代佳作中的佳作。阮太傅才学渊博,出京之时带的几本书皆是晦涩读物,唯这本《魁文集》还算通俗。
以他对姜麓的低估,他以为启蒙之书更适合她。如果他手中有《三字经》,必会是他考校她的首选。
“你读一读最后一篇文章。”
姜麓翻开书,认真读起来。
她在读的时候,秦彦不动声色地进来。阮太傅听得认真,眉头一会儿紧锁一会儿展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姜麓,又颇为微妙地看看秦彦。
此女通篇下来无明显的停滞,也没有任何读错的字。阮太傅心下再次惋惜,一是惋惜姜麓不是男子,二是惋惜她的遭遇。如果她自小长在国公府,纵然不能像男子一样科举入仕,那也一定会是奉京出名的才女。
可惜啊可惜。
姜麓道:“老先生,不知此文是何人所书?”
阮太傅摸着短须,“此书中的文章皆是历朝状元郎的会试文章,你方才读的这一篇乃我朝程大人当年会试所写。”
“不知这位程大人如今官居几品?”她问。
“程大人是二品太尉。”阮太傅回道。
姜麓暗道,这官衔不低。
“方才我通读此文,颇以为此文行书激昂,遣词造句华丽而言之有物。程大人在文中主张重人才、广纳言和施恩政,确实都是利国利民的好建议。”
阮太傅大惊,“你…你竟能总结归纳?”
且还如此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