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打吧。”◎
立夏将至,正午的日头已明灿至晃眼的地步。即便是越过长窗,透过红帐这般跋山涉水而来,落在小姑娘面上的时候,却犹有烫意。
折枝垂落的羽睫轻颤了一颤,朦胧自锦榻上坐起身来,轻轻唤了一声‘半夏’,又揉着眼往榻缘处挪去。
锦榻向外那侧已散尽了余温,大抵是谢钰天未明便已离开。
折枝习以为常,只趿鞋起来,一壁拾起春凳上叠着的心衣系上,一壁抬手将绯红色的幔帐撩起,挂在旁侧悬着的金钩上。
眼前的光线随之明亮,折枝有些不适应地拿手背轻挡了一挡。待再放落时,却见谢钰一身官袍立在临窗的长案前,正执笔书写。
大抵是听见她起身的响动,便也随之抬眼,淡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略一交汇,折枝慌忙拾起一旁的外裳拢在自己身上:“哥哥怎么还在沉香院里?”
谢钰搁笔,薄唇微抬:“妹妹方醒,便急着赶人吗?”
他的视线垂落,停留在小姑娘匆匆系着领口玉扣的素手上,笑意深了几分,似好意提醒道:“妹妹还未穿襕裙。”
折枝一愣,雪腮骤红,忙又抬手将刚挂起的红帐放落,将自己藏在里头。只匆匆将衣衫换好,这才自帐内探出头来,有些局促地拿手指理着自己睡得有些散乱的乌发,小声解释道:“没有赶哥哥,只是以为哥哥上值去了。”
“原本是想去的。”谢钰斯条慢理地整了整自己深蓝色的官袍袖口,轻笑道:“只是清晨我想起身的时候,妹妹一直紧握着我的衣袖不放,这才耽搁了早朝的时辰。”
“只得午膳后再去。”
折枝知道自个睡相不好,朦胧中抓个枕头锦被的不肯放也是常有的事,可被谢钰这般直白地说出来,还是有几分赧然,只小声道:“哥哥先忙着,折枝到浴房里梳洗去了。”
说罢,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只绯红着秀脸匆匆往浴房里去了。
待再回来的时候,已是穿戴整齐,连那乌缎似的长发也以珠钗挽起,梳成乖巧简单的百合髻。
“哥哥。”
折枝轻轻唤了他一声,顺着屏风走到临窗的长案边上,低头去看墨迹未干的宣纸,好奇道:“哥哥在写什么?”
谢钰搁笔,抬眼看向她。
小姑娘素着一张莲脸,穿着云白色对襟缠枝花上裳与月牙色的罗裙。便连发上的珠钗,也是淡粉色的珍珠镶嵌。
通身色彩素淡,便愈显得那双红唇潋滟,芍药花瓣似得娇艳柔软,吐字生香。
谢钰淡看了一阵,并未回答。只是等着小姑娘走到近前,这才轻轻抬手,将人横抱而起,往长案前的玫瑰椅上坐落。
他将小姑娘放在自己的膝面上,将下颌抵在她小巧的肩窝上,于她耳畔轻笑着答:“是千字文。”
“妹妹的百家姓已熟稔,也是该往下学千字文的时候。”
折枝杏眸微亮,忙伸手将砚台挪到了两人都够得着的地方,又从笔架上拿了只兔毫过来,沾了墨悬停在宣纸上,切切等着。
谢钰却并未提笔,只将那冷白的长指落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
折枝雪腮微红,拿着兔毫略等了一阵,渐渐也明白过来,便将兔毫重新搁下,只在他的怀中轻轻回转过身来。又伸手环上谢钰冷白的颈项,吻上他的薄唇。
谢钰随之垂眼,长指抵在她纤细的颈上,不让她逃离,一寸寸加深了这个吻。
小姑娘的唇瓣温软,齿间犹带苓膏的清凉,似清晨时含苞带露的芍药,明媚清甜,诱人沉沦。
谢钰便也放任自己沉沦。
宣纸上的墨迹渐渐干涸,折枝阖着杏花眸伏在他的肩上,轻攥了攥他的官袍袖口,放软了语声问她:“那哥哥现在可以教折枝了吗?”
谢钰轻笑,让小姑娘重新坐好,这才提笔,写下了第一行字。
大抵是知道折枝看不懂,便又替她轻声念了一次。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谢钰的语声低醇,在这微烫的初夏里,便似廊外的熏风淡淡而过,罕有的平和与耐心。
折枝点头,拿起兔毫,跟着谢钰的语声缓缓誊写过去。
谢钰念一个字,她便誊写一个,若有笔顺错漏的地方,便再由谢钰纠正后,握着她的手重新誊写一次。
起初的时候,还算顺利。
直至写到了秋收冬藏里的‘藏’字的时候,折枝跟着谢钰反复誊写了好几次,却总也学不好。
不是写错了复杂的笔顺,便是迟疑间令墨迹晕开,使字迹糊作一团。
哪怕是谢钰握着她的手重写,写出来的字也很是僵硬,没个正形。
一连试了有十来次后,折枝终于蹙起一双秀眉,赌气似地将兔毫搁下。
谢钰轻笑,替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不想学了?”
折枝不答话,只抿唇将春衫袖口挽起,一双小手平平摊开,向上露出掌心。
“哥哥打吧。”
谢钰的视线往那羊脂玉似的掌心里落了一落,薄唇微抬:“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