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把这份饭带到教室里,在保温桶里捂一上午,回到家姑父问我有没有吃早餐……”
“停!”
呵,小丫头居然敢威胁他!
周恪原本想抬杠到底的,话没出口,只听咕隆一下,有谁的五脏庙在唱空城计。
“打雷了。”他好笑出声。
随即赦免一脸难为情的施必齐,你吃罢,我下去抽根烟。
吃快点!限时五分钟,不然迟到就不干我事了。
带风摔门,雨幕阶边,周恪夹着根烟望着窗子那头的人。看她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翼翼,开个饭像西方人的礼拜仪式,餐前必须敬上帝,谢主隆恩。
然后才狼吞虎咽地扫荡起来。看得他发笑,又无端生出些情绪,很复杂,无法具名。
像立春的小芽触须卖力地破土而出,尚不成形,但在无声的化雨之功下,渐渐地冉冉……
周恪想起前几天遇到施必昀,她说起齐齐最近别扭的原因。腊月里过年她妈妈回来了,在施家借住了一阵子。
说好的要带姑娘去游乐园,结果一拖再拖。有时间就是打麻将。正巧年关家里不缺牌搭子,好赌的“瘾君子”,一上桌就杀红了眼,必齐几番求妈妈无果,竟架不住地哭了。
要知道打牌最最迷信手风和周身气运。梅绢前几圈都顺利得很,把把起手就听牌,被必齐这么一哭闹,她当众光火,“手气全他妈被你哭完了!”
“大过年地哭哭哭,我问你啊,你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啊?”
姑姑头一个看不下去,妯娌二人为此动了点口角。
次日,梅绢就带着行李走了。
“据说舅妈在外头还差了一屁股债。你可别乱说啊!”必昀个管不住嘴的,一股脑全兜了。
回头又悔不该,“这事齐齐还不知情呢。”
“差多少?”周恪脱口而出。
“不知道。反正是能让我爸都吓变色的数目。”
*
迟到的事情,念及初犯和恶劣天气,老师最终没罚必齐。
她从走廊回到座位,在桌肚里拿出书本没多久,外面就雀跃地响起铃声。
教室里众人鱼贯而出,属她一个最最安静,坐着靠窗的位置。
从这里正好能望到对面高中部。
下个月就是百日誓师大会。同桌顺着她的视线找话题,像发现新大陆般地炫耀,说你不知道吧,“他们高考前一天还会喊楼、撕卷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必齐嘴上搭腔,目光不变,望着那走廊上某个移动的坐标。
“我听家里表哥说的呀。”
同桌说,表哥最乐得与他分享这些,以及什么,为了去到一座城市互相勉励、冲刺高考的励志情侣。
“这在他们那里有个说法,从校园到社会。反正小爷也听不懂,听懂了,早有女朋友了。”
话音甫落,一旁椅子就滋啦划开。同桌呆呆地看着施必齐跑开,不明所以,问后座,“她怎么了?”
“不知道,她不一直这样?”浑然天成的敏感与拧巴。
别管了。后座拽着他衣袖往对面看去,看周氏集团大名鼎鼎的二少爷,高二部数一数二的届草,
光天化日之下,竟和女同学搂搂抱抱!
*
次日,雨过天晴,适逢周六。
施少庵难得通融必齐,多睡一个钟头。
结果她不知怎地,平时生物钟最最灵光的人,今天十点半还没醒。
必昀在餐厅帮妈妈择菜,正当季的香椿头,她仰首看看石英钟,“爸爸,要不我上去喊喊?”
“算了,小姑娘家家的,长身体,让她多睡会儿也无妨。”姑父抖抖手里的报纸。今日的家庭版块正好是说青少年成长及早熟的事,说研究表明,某某牌子的牛奶里含某某成分……
通篇夸大其词空口无凭。但姑父还是心里一掉,偏头问厨房里的姑姑,必齐喝什么牌子的牛奶?
一问不是这款,才放心。
必昀好笑,“拉倒吧!你搁这马什么后炮?
要真怕必齐早熟,当初就不该送她去学戏,学的什么戏词,天天情啊爱啊要死要活的。”
“你懂什么,那是艺术!能相提并论吗?”
对,艺术!十八岁的必昀越发没大没小,甚至翘起个兰花指,阴阳怪气地奚落父亲,怪我不该跟你说,施先生明明才是最为老不尊的那个。
我妈当初才多大呀,就拐着她跑!
姑姑在厨房大喝住嘴!菜呢,择好了?
“好了呀。”必昀把择好的部分装进篮子里,送给妈妈。
桌上拿来垫垃圾的废纸,她随手掀起来要扔,又不不禁猎奇地扫一眼,
是必齐跟着姑父学生僻字的笔记。上面写道:
跣,赤脚。古代跣足与礼教有关。日常场面不许光脚见人,要有敬意;
而急着见人才会跣足而出,可见人熟无礼,爱才亲士。
没等看完,门外有人敲门。
必昀过去应门之际,那厢,楼上才醒的“睡美人”笃笃地下楼来了。
睡裙跣足的施必齐,脚脖子还戴着个小铃铛,和衬衫西裤的周少爷,齐齐一个照面。
门外不请自来的人,双手抄兜,本能别开脸,“姑奶奶,求你先穿个鞋罢!”这习惯怎么跟山头上才捉下来似的。
施必齐抬头瞥他一眼,就自顾自游魂般地走开,去盥洗室洗漱。
门口的周恪三催四请,“鞋,穿鞋,大冬天!听到没?”
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