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乐至酣处,众人的精神也略为松弛下来。毕竟是一年一度的盛宴,以教中近年声势之盛,足可歌舞升平纵情享乐。
千冥坐于四使上首,阴沉晦暗,不停地饮酒。一旁的紫夙倒是笑意盈盈,时不时飞个媚眼,纵然对方视若无睹也丝毫无损心情。
迦夜没动筷子,破例倒了一杯酒极慢地啜饮,白生生的手扶着阔大的玉杯更显得小,黑眸暗如幽潭。
九微坐于下首,目光时而在三人脸上打转,心下计量,又在扫到迦夜身后之人时暗叹。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垂首凝视着迦夜一举一动,唇抿得死紧,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教王倒是心绪不错,漫散的谈着风花雪月,除了紫夙婉笑应和,九微时有出言,其余两人几乎不怎么开口。
空谈良久,最终话题兜转至重点。
“迦夜。”
不知几人心里一惊。
教王噙着淡笑,随意而询:“今日所赐之物怎不见你穿戴,莫非是嫌轻了么?”
“回教王,迦夜怎敢。”迦夜的手微微一抖,随即镇定如斯,“教王厚赐,迦夜惭不敢受。况且自知形如幼童身量单薄,当不起如此珍物,只怕戴了反有东施效颦之态。”
教王舒开长眉:“既是赐赏何必多想,下去换来我瞧瞧,可会真如你说的那般。”
迦夜静了静,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至玉阶前跪下,仰首吐出清音。
“迦夜斗胆,自甘万死,恳请教王收回赏赐。”
九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千冥手一软,酒杯撞得叮然一响;紫夙的笑意定在了脸上,其他教众蒙然不觉宴饮依旧,唯有最高的一方静谧如死。
教王的脸上也没了笑容,俯视着下跪的小人。
“我不曾听清,你再说一遍。”
在这样威迫的视线下出言简直是种折磨,迦夜脸白如纸,一字一字重复吐出:“迦夜斗胆,自甘万死,恳请教王收回赏赐。”
连紫夙都开始佩服她的胆色。
冰冷的眸子泛着凛意,高大的身躯忽然从玉座上站起,立在迦夜身前,不可名状的压力如山影袭来。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迦夜匍匐阶下,以额触地,话音却十分清晰。
“迦夜本自寒微,能有如今所成全凭教王栽培教养,万死不能回报一二。有机会侍奉左近实是求之不得,幸运至极。怎奈命运多舛,福禄淡薄,心虽向往,此身却不堪奉用,尚祈教王明鉴。”
王者顿了顿,压力稍轻。
“此话怎讲?”
“迦夜幼年跟随师长曾习秘术,武功底子全凭秘术支撑。此术只需体质相近,短时即可有成,然一旦初始,终生不能近男女之事,否则便是功力散尽,经脉寸裂而亡。迦夜自惭形骸,蒙教王不弃垂怜有加,不敢不据实相禀。”
清冷的语音停了停,又继续道下去。
“命不足惜,能承欢左右已是托天之幸,只是今后无法再为教王效犬马之力,心实有憾,还望教王明见万里,怜悯属下一片忠耿之心。”
空气仿佛凝滞了。
“何种秘术有此功效,若敢谎言欺骗,你当知下场。”淡淡的话语蕴含无上威胁。
“摩罗昆那心法。”此言一出,有所知的尽皆色变。
摩罗昆那心法,相传为天竺秘术。非童女不能练就,盖因练功之时须佐以毒物,时生幻相,唯有无情少欲之人方可挨过幻境,极易走火入魔,十有bā • jiǔ吐血而亡。即使练成也不能动欲心,稍有犯禁无异于自杀,是以虽然威力极大,却鲜少有人修习。
“迦夜资质驽钝,师长授以此术至今方有小成,绝不敢矫言欺上。非此难逾之碍,定当亲奉巾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教王若是怨怪,属下甘服墨丸。”
这句话一出,饶是阴鸷的教王也不禁微微动容。
墨丸与赤丸相类,都是以蛊虫伏于人体控制其行,但墨丸并无终极解药,唯有每隔一段时日服药压制,一旦服下,终身不脱。仅在最下层的奴隶身上使用,身为四使的迦夜自承愿服墨丸,便是等于将性命剖白于前了。
“摩罗昆那心法,这么说你仍是童女之身?”沉吟片刻,教王出言质询。
“教王若有疑虑,请以守宫砂验看。”
微一颔首,近侍迅速捧来玉盒,以银针挑出,鲜红的丹砂落在玉雪般的纤臂上,果然拭之不去,反而愈增其艳。
教王的目光终于柔下来。
“既是功法所限,此事便作罢吧,也怪本王不察。”
“多谢教王怜恤,迦夜万死难报。”
“珠宝即已赐赏,便无收回之理,算是抵你所受的委屈,无须再辞。”王者点点头回转玉座,等于宣告事情已了。
“教王厚恩,迦夜铭感五内。”
一阵山风吹过,汗透的背心冰凉,她极缓慢地抬起头。
不远处,紧抿的唇终于舒展,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