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丰眯起眼睛陷入那已经很久远的回忆当中:“不好也不坏。她是个传统女人,即便抱回来个孩子也还是认为自己亲生的才好。不过有她在我至少能吃得上饭,有干净衣服穿。偶尔她高兴的时候,也会给我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两块糖。她走的那天早上还去了我睡的床边……看了我。”
当时六岁多的他心里已经有点儿意识了,他闭着眼装睡的时候心里很想对着她张开双臂,求她带他一起走。可是,他也知道不可能。
“她跑了一年多之后,村里传回消息说在她娘家见到了她,那时候她已经在别处重新嫁了人,生下个大胖小子。我爸连夜找到她娘家要人……被人给用木板抬了回来,满身的伤。从那之后他就不再出门,只要出门就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笑话他,笑他没种。他不出门,不干活儿却得吃饭,喝酒,打人、骂人……之前有我妈挡着,后面就只剩我了,到了十岁他有一天从家里离开了,之后每次都是隔很久之才回来,回来喝几天酒、打几天人后再离开……”
这一部分模糊的信息,师明觉通过老梧桐提前知道了一点点。
“其实我不恨他们俩。”钱丰冲着两个耐心听他讲故事的大人笑笑,“他们至少把我带回来了不是吗?”
雷御森此时忍不住瞟了一眼师明觉的脸色。师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孩子亲妈不愿意养也该把人交托给燕召他们,总不至于会受到这样的对待。这孩子是多么缺爱竟然会觉得那对夫妇‘还不错’?
“继续说。什么让你学会了恨?”师明觉听出这崽子话中对养父母的态度。
“钱德利、王娟、大钱丰……”小子没说一个名字就愤恨地磨磨牙齿,“……还有李芬。”李芬两个字让他格外地加重了情绪。
“在我们那地方钱家庄是个大村庄,里头九成五的人都姓钱,排外得很……很多事只要内部关起门来,别想传出村外,村里人也不会多管闲事。这个姓对他们来说本身就带着彩头,所以村里人多是照着放大彩头的方法起名。我们这一代叫钱多、钱贵、钱满仓的一个村都有两三个……等到入户口时就得改,其他重名的就在中间加个‘大小’区分,只有钱丰这个名字,因为我至始至终都没被登记入户,他的就没有改过,只不过村里知道我们的人也会用大钱丰,小钱丰来区分我们。”
“因为我们两家还有点儿亲戚关系,我们小时候走得也算近。我爸酗酒那几年,隔三差五的大钱丰也会给我拿点儿吃的,把他的旧衣服旧鞋留给我穿。我就像他的小跟班一样跟着他,等到他开始上学了,放学放假的时候我就继续做他的影子……我没有去上过学,只能捡着他读过的书来看。可我天生比他会读书,他花四年时间学的东西,我半年就全都掌握了,做他同年级的试卷门门都能得满分。”
重点来了。雷御森听到这儿心里紧了紧。
“读书真有趣啊……慢慢我就不满足只看大钱丰的那些书了,我每天都会去镇上的旧书摊和废品回收站,那里有太多各种各样的书,我帮他们干点儿活就能得到免费看书的机会,有的卖不掉的书老板还会送给我。八岁我就自己学完了全部小学的课程,大钱丰做不出的题目还得我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