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良心不坏,下山前额外递了一百两,说留着等雀儿长大以后买衣裳胭脂。可这三年多生意清淡,又被青羊宫几位小神仙讹诈去大半,再被关系不错的几批揭不开锅的同行有借无还了几次,还能剩下个屁。半年前不得已跟英玄峰那边借了三十两银子,结果就祸事临门了。
刘芦苇秆子满头汗水跑过来,嘴皮发白打战道:“老孟头,英玄峰那帮混账玩意儿都没气了。全给那拿大剑的家伙斩杀干净了!”
老孟头惊吓得跳起来,愕然道:“啥?”
老刘瘦得跟芦苇秆子似的,却讨了个是他两人重的媳妇,又生了个越长越俊俏的小闺女,这命真是不好说。老刘抹了抹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轻声道:“这名剑客也太霸道了,一剑下去便是好几条人命,经得住他几下?都死了!就没一个是全尸的。老孟头,咱们里头就你脑子最灵光好用,你给想想,咱们是走运了还是完蛋了?碰上英玄峰那帮人,咱们大不了就是拼命。可徐凤年这小子真人不露相,若是记当年的仇,折腾我们还不跟玩一样?”
老孟头想了想,自己给自己壮胆道:“好事吧?徐凤年瞅着不像是shā • rén如麻的官宦子弟。他对小山楂和雀儿都是真喜欢,这个我们都看得出来,坏不到哪里去,否则哪里还有我们活命的道理?”
刘芦苇秆子小声问道:“这徐凤年到底啥来头?”
老孟头伸手摸了摸后背,湿漉漉的,摇头道:“我哪里知道?”
刘芦苇秆子惊奇道:“咦,那仆人老黄呢?”
老孟头恍惚道:“你见过跑起来不比奔马慢的仆人?当年我不敢多要些银两,是因为这个啊。”
刘芦苇秆子恍然大悟,一拍本就没几两肉的大腿。不小心拍重了,倒抽一口冷气。
打劫总找借口说腿脚不利落,喜欢缩在最后的孔跛子,今天跑得那是气势如虹——或者说是屁滚尿流。这跛子以前最喜欢跟徐凤年插科打诨,吹嘘年轻时候如何比徐凤年英俊潇洒。这会儿面无人色喊道:“有衙门的人!粗略瞥了眼,起码有百来号人,一个个骑马佩刀持弩,比起郡里那帮上山围剿的官兵,一个天一个地。老孔投过行伍,认得那是大名鼎鼎的北凉刀,北凉刀呢!这一百人别说我们,就是整座青城山都能给踏平了!”
老孟头和刘芦苇秆子面面相觑。
贼老天,只能等死了。所幸小山楂和雀儿都不在,倒也死得不算憋屈。
不料这一百牵马而行的精雄轻骑到了溪畔,为首重甲持戟将军摘下面胄,笑着望向聚在一起的老孟头这一伙难得心善的蟊贼,尽量轻声说道:“末将宁峨眉。殿……徐公子说了,不得打扰老孟先生。只是我军骑兵素来视战马如袍泽,一路上山,找不到水源,只好逾规前来叨扰,老孟先生莫要责怪。”
老孟头操着一口地道浓重的雍州腔,一头雾水问道:“将军说啥?”
大戟宁峨眉拍了拍身边通体如墨的心爱战马,微笑道:“马要喝水,顺道休息片刻。”
老孟头心中大石滚落,爽快道:“将军甭客气,尽管喝,溪水喝光都没事!”
宁峨眉轻轻抱拳,回头本能厉声道:“一炷香,抓紧!”
一百凤字营轻骑没有发出任何嘈杂声响,只剩下马匹喝水喷鼻声。
离阳王朝一直被公认战马春秋最雄,马政兴盛无匹,朝廷尤其关注。武书上说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其余春秋几国要么心不在焉,要么如西楚这等大国实在没有大的牧场,先天输了一阵。
北凉号称三十万铁骑,更是对每一匹战马从出生起便要详细记载在册,有近乎烦琐苛刻的军法条律:凡减截马料者,与减截士卒口粮同罪,斩立决;非战时不得轻易乘马游猎,若借人骑乘,鞭笞一百;丢弃马镫马鞍者,鞭笞一百。
宁峨眉率领一百轻骑出行,一样要严格遵循最基本的行军条例:十里一歇,刷马口鼻;三十里一饮饲。
在北凉,任何人都是:临阵失马者,斩;力战死战而伤马,赏。
北凉铁骑甲天下,不是靠文人士子用嘴喊出来的,而是马踏六国加上半座江湖一个一个铁蹄踩踏出来的!
曾在雍州一处校场打杂,便自称投军上阵过的孔跛子,畏畏缩缩提了提嗓门,小心问道:“这位大将军,你们是北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