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没有掺和到这场异议不多的讨论中去。董胖子看到,女帝陛下一抬手,不光是那群最不济都有三品的文官,还有一大帮原本眼高于顶跋扈惯了的武将,几乎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董卓也收敛了神色。只见四位妙龄女官抬出另一幅地图,铺在原先的地图之上。当那幅详尽至极的彩绘地图尽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董卓看到,就连耶律虹材这头掉光牙齿的老虎也眯起眼,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那张长宽各三丈的地图。大概是眼力老弱的缘故,老人缓缓站起身,向前走出几步。北莽上下,唯独他可以携带一名扈从入帐参与议事,当时耶律虹材身后的那名侍从试图搀扶,被老人摆手拒绝。
随着耶律虹材郑重其事地起身,绝大多数北莽权贵都不敢再坐着,而是跟着老人一起离开绣墩子。
那是一幅莽、凉形势大图!
原先还有寥寥数人不曾站起身,直到慕容女帝站起来,他们才随之起身。老妇人脸上没有了先前那份淡看风云的闲适,沉声道:“朕知道,哪怕到现在,还是有人想要先打东线,认为只要吃掉那条在顾剑棠手上尚未完全成形的东线,就可以长驱南下,一举占据离阳王朝的太安城,觉得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明智之举。”
此言一出,王帐内顿时气氛凝重,多位大将军和持节令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老妇人突然自嘲一笑:“还有人认为,朕之所以执意要打西线,是为了跟徐骁那个已经死了的家伙怄气。”
董卓忍不住笑出声,结果接收到帐内大人物们的瞪眼、白眼十几记。若是寻常北莽官员,早就给吓破了胆,而董胖子仰起头,学着耶律虹材抠鼻屎。
老妇人继续笑道:“你们这般认为便这般认为,无所谓,朕今天只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打西线的决定,不容更改。谁反对,可以,朕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离开这顶帐篷……”
很快就有几位王庭老人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一起迈开步子,径直走出王帐。这些老人无一不是曾经草原上的雄鹰,顶着耶律的姓氏,至今仍然手握相当可观的兵权,形似离阳王朝的宗室藩王。北莽王庭的体制本就松散,各自为政,仅在名义上接受皇帝的约束,老人之中,不乏十几年前都不曾参加与离阳北伐大军作战的人物,但哪怕是女帝陛下,这些年也不能因此秋后算账。在这些老人看来,只有打东线才有利可图。西线?北凉三十万兵马,全杀光了又能如何?北凉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甚至不如自家草原上水草肥美的那些地方,再往南进军,是那个北莽稚童都清楚道路崎岖的西蜀,是一个从来没出过统一中原的皇帝的地儿,更是一个北莽铁骑必须下马作战的区域。这一路打过去,会死很多人不说,到手的东西却少到可怜,谁乐意?你个老娘们儿愿意听那狗屁太平令的怂恿,咱们可不奉陪!
随着这些桀骜难驯的耶律王爷纷纷大踏步离去,王帐内十去其三,所幸南朝境内的持节令与大将军一个都没走,更有拓跋菩萨始终站在女帝身侧。耶律虹材纹丝不动,盯着地图。这位老人没动静,七八个五六十岁的大人物虽说蠢蠢欲动,但还是捺着性子留在了王帐内。
慕容女帝神情不变,看也不看那些背影,两根手指捏着一块木炭,望向脚下的那幅地图,伸出一只手往下压了压,微笑道:“咱们都坐下来,就当提前坐江山了,毕竟除了咱们南院大王这几位年轻小伙子,大多数人都不年轻了。”
一群人都坐在地图边上,离老妪远的臣子,自然就坐在了离阳的版图上,最南边的那位,更是坐于南诏之上。
等到所有人落座后,女帝玩笑道:“朕不懂用兵,只知道咱们北莽百万大军,应该没法子一股脑列阵在姑塞、龙腰两州边境上,具体事宜,还是由太平令来说好了。”
太平令点了点头,拎着木炭走到地图上,但是没有径直走到凉莽边境线上,而是在东线附近蹲下,画出一个弧顶朝向草原内部的半弧,平静地道:“西楚复国牵制了离阳京畿之地的兵力,但是顾剑棠的动向可能是南调或者按兵不动,但这两种倾向,并不意味着离阳就一定会袖手旁观,保不齐离阳、北凉就会冰释前嫌。我们与事事想着占据最大利益的离阳朝廷不同,一切都应以最坏的打算作准,那就是按照顾剑棠出兵北上以至于两线呼应的糟糕局面来定,因此老将军耶律虹材,以及赫连威武与慕容宝鼎两位持节令大人,带兵佯装压境,只要顾剑棠有魄力倾巢而出,我们就拿出相应的魄力,且战且退,退至本人画出的这条弧线上,到这里为止,一步不可再退!”
赫连威武点头,慕容宝鼎默不作声。
瘦骨嶙峋的耶律虹材看着那条弧线,没有反驳。
太平令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道:“接下来,我们也有两条线要打,不过不是同时。南线交由南院大王董卓全权处置,陛下不会干涉一兵一卒,但在这之前,北线,就是咱们北莽的后院,交由大将军拓跋菩萨清理干净。对象,就是方才走出王帐那些人的各大草原部落。”
耶律虹材的眼皮子跳了跳,他缓缓抬起头,沙哑地问道:“陛下,当场杀了他们不是很简单?”
北莽女帝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