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笑着摇头道:“走眼比不走眼要难。”
少年唉声叹气,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那清秀少年掩着嘴偷笑。只不过当那个不如当初那么面目可憎的高手往他这边看来时,他下意识地就瞪了一眼。
徐凤年笑道:“好好练枪,你会有大出息的,谁说女子不能练出刚猛无敌的一流枪术?”
“少年”涨红了脸。
已经一惊一乍很多次的老板娘看了眼这位“少年”,难怪瞧着就像是个小娘。
妇人还真是傻大胆,玩笑着打趣道:“高手公子哥,可不许是高手就不付酒钱啊。”
徐凤年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老板娘笑道:“呦,还真是没多出一分银子。高手公子哥,你都是高手了,就不能出手阔绰些?就不怕有损高手风度啊?”
不远处,死士樊小柴回想起自己的种种遭遇,开始佩服这村野妇人的胆识气魄了。
徐凤年笑道:“当家才知油盐贵,如今可没那打肿脸充胖子的本钱了。”
徐凤年突然看到头顶那只盘旋的青白隼,缓缓起身说道:“老爷子,我有事先走了,回头在凉州边境找你喝酒,相信应该还有机会的。”
孙清秋跟着站起身,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徐凤年说完话后便一闪而逝,又让妇人和两个孙氏少年以为是遇上神仙鬼怪了。
樊小柴这时才冷硬地说道:“喝完酒,马上赶赴边关。”
孙清秋嗯了一声。
高大少年看着这位姐姐,瞪大眼珠子,挪不开视线了。
女扮男装的少女则有些艳羡,真是个好看至极的姐姐,就是给人的感觉太冷了。
坐在隔壁桌上的老板娘使劲拍了拍胸脯,啧啧道:“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老人喝了口酒,眯起眼轻声说道:“谁说不是呢。”
樊小柴站在绿荫中闭目养神,直觉告诉她,应该是北莽出兵了。对于孙家三人的命运起伏,她没有半点兴趣。至于那个什么鱼龙帮的贺武书,对三人来说,就是一个原本恐怕一辈子都想杀却杀不得的仇家,可她自己与仇家之间,更是相差云泥。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别想亲手杀死那个男人了,毕竟连王仙芝都没能杀掉他,但是这不意味着那人就不会死,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整个北莽。
徐凤年悄然返回了清凉山。正如樊小柴的预测,北莽确实开始驱兵南下了,还是分兵三路,各自扑向凉、幽、流三州。这与北凉方面原先所料相差甚远,因为敌方阵营多了一个临时夺权上位的董胖子。死胖子高居南院大王之位,又因为北院大王在徐淮南死后一直空悬,原本连封疆大吏都说不上的董卓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北莽此次出兵,徐凤年也不敢确定是太平令经略北凉的手笔,还是董卓刻意为之的胡搅蛮缠。很多时候都说以不变应万变是聪明人擅长的笨法子,可这种涉及两朝最终格局走势的兵事,就像高手过招,不光比拼内力深浅,还要考校双方的心机、设下的陷阱,尤为忌讳贪小失大,赢下一连串战役却输掉大局的前车之鉴,不用去太远的史书上翻,近在尺咫的春秋之中就有。徐凤年之所以如此头疼,说到底,还是北凉的家底远远比不上北莽。慕容女帝可以胸有成竹地三路开花,一边让拓跋菩萨领兵镇压北庭那些草原大悉剔,一边用南朝精锐骑军“撩拨”北凉,甚至还能分出大批人马去屯兵东线,对顾剑棠一手打造出来的两辽边线虎视眈眈。当然,傻子也知道,最后的东线对峙,离阳和凉、莽三方皆是心知肚明,摆摆架子而已,否则不会连蓟州北关的三个贸易集镇都没有关闭。独自坐在听潮湖湖心亭中的徐凤年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泛起苦笑,自己这里拿出兵靖难逼迫太安城就范,使之不得不解除漕粮入凉的禁运,并变相承认流州的名正言顺和宋洞明的官职得来不正,朝廷就立马还以颜色,干脆连遮羞布都懒得找一块了。据说蓟州北边的边贸往来比往常还要热闹许多,而那个徐凤年曾经扬言要将其剥皮抽筋的袁庭山,在风云变幻之际,在被义父顾剑棠丢到蓟州边境后,更是平步青云,如今都已经做到了手握四千北蓟老卒的捣马校尉,麾下大小卫所、戍堡二十余座,同时身兼三郡治政大权,所辖疆域越来越向北凉靠拢。此子手中权柄之巨,几乎等同半个刺史加上一个实权将军,这无疑是离阳赵室对徐凤年这个北凉藩王一种无言的嘲讽。尤其是蓟州雁堡的长公子李火黎暴毙于快雪山庄后,在离阳王朝边陲重地炙手可热的袁庭山马上就要成为雁堡的乘龙快婿,娶了那位艳名远播又绰号“李家隼”的著名女子,而且袁庭山跟就藩辽地的大皇子赵武关系莫逆,可以说,袁庭山羽翼已丰,甚至连太安城权贵都不再简单地以顾剑棠义子等闲视之。袁庭山才用了两年时间,就从一条丧家犬,俨然成为王朝一颗熠熠生辉的将星,更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将袁庭山抬高到徐凤年命中宿敌的地位。
徐凤年坐在亭中长椅上,膝盖上搁着两个棋盒,手中握有十几颗圆润可人的棋子,棋子浸染了他的体温,不再沁凉。
徐凤年的思绪飘到了那座小时候内心深处既恨且怕的太安城,笑了笑。就像小时候他总觉得清凉山已经是天底下最高的山,等走出凉州城,才知道武当八十一峰;走出北凉后,更是亲眼目睹许多雄山阔水,随着阅历的增加,当年许多根深蒂固的心思念头都不由自主地轻减了。
上阴学宫大祭酒齐阳龙进入太安城后,再后知后觉的迟钝官员也察觉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齐祭酒暂时只是在国子监担任一份闲差事,官职品秩甚至远远不如右祭酒晋兰亭这个后生。更让人难以捉摸的是,国子监辖有七学,在顾剑棠卸任兵部尚书后才得以新增武学,而学问之高齐天高的齐大祭酒,竟然偏偏就做了这个最不入流的武学监事!论流品,勉强能与国子学直讲相当;论原先国子监内的交椅,门庭冷落的武学主事人,比起颇有实权的国子学官员,差了一整条京城御道那么远。可事实上,那些个往日里还算京城清流名士的直讲,给齐阳龙提鞋都不配。这段时间,别说是国子监以晋兰亭为首的六学大小官员近百人,就连国子监数万学生都急红了眼,家族门第属于上等高品的,一夜之间就从国子学太学转入武学;家世只算京城中等的,都不用他们哭着喊着要进入武学,家中父辈早已开始用银子打点门路。送银子俗气,可离阳王朝如此强盛,开创了千年未有的盛世局面,京城更是富人云集的天下首善之城,谁还没有几幅珍稀字画?尤其是那些被某人印上“赝品”二字的,更是叩响礼部大佬们那几座大门的最佳敲门砖。别管京城人嘴上怎么怒骂北凉境内的那个年轻人,牵涉到真迹鉴定一事,那家伙的挑剔眼光很能服众,只要被他暴殄天物糟蹋为“赝品”的物件,十成十是真货。再说了,年轻人虽然姓徐不姓赵,如今好歹也熬成了正儿八经的一方藩王,又打赢了公认天下无敌的王老怪,只要有他的印章,甭管是方的还是圆的,一幅字画,在京城板上钉钉能卖出一个让人咋舌的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