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自顾自哼起一支小曲儿。
大王叫我来巡山呦,巡完北山巡南山呦。巡了东山杀路人,巡了西山看日头。我家大王三头六臂呦,喽啰我抢了小娘扛在背,可怜到嘴肥肉不下咽,何时才能翻身做大王呦……
离阳王朝有两个异类。一个是徐骁,哪怕封疆裂土做了异姓王,麾下将卒还是喜欢尊称他为大将军。再有一个就是顾剑棠,虽然没有封王就藩,可担任兵部尚书十多年间,武将对其私下敬称,也是大将军居多,如今成了离阳唯一头顶超一品勋位的大柱国,在两辽边关,仍是被称为大将军。春秋战事落幕后,论功行赏,相比徐骁,战功逊色一筹但是年纪更小的顾剑棠无疑更受离阳旧派勋贵和王朝新贵喜欢。等到这位徐骁死后当之无愧成为离阳军界第一人的大佬离开京城,执掌整个北地军政时,不论是顾剑棠本身手握的权柄,还是在离阳朝野的口碑风评,都直线上升。再迟钝的京官也晓得,远未到被人冠以年迈老臣这个说法的顾剑棠大将军成为三朝砥柱仅是时间问题,因为顾剑棠还是一位跻身武评的高手,以他的强健体魄和旺盛精力,再撑个二三十年实在太轻松了,所以边将受妒的说法,在顾剑棠这里绝不适用。
在顾剑棠入主两辽后的整顿完善下,二十年间吃掉无数军饷银子的离阳王朝东线被誉为固若金汤,两辽边军无一不唯顾剑棠马首是瞻。尤其是顾大将军辞去兵部尚书之前,太安城对形同无底洞的两辽军饷还偶有异议,在顾剑棠离京北上后,虽说没了主心骨的顾庐开始逐渐分崩离析,但是朝廷对两辽东线的支持却越来越不遗余力。边关将士的战功封赏,原先朝廷还会扭扭捏捏,能拖就拖,能减就减,现在也开始畅通无阻,并且不打折扣。有这么一位主帅,两辽边军的风貌焕然一新,凝聚出罕见的军心一致。甚至私下有小道消息流传,顾大将军说不定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既然徐骁是大将军,他也是;徐骁做过大柱国,他也是了;那么徐骁是异姓王,他顾剑棠又有何不可?天下谁人不知朝廷对北凉处处提防,对顾大将军却是素来信任有加!
东线士气高涨,尤其是在北蛮子竟然明目张胆地分兵压境后,两辽将领几乎人人都去过主帅军帐内请战。既然北蛮子摆明了是欺软怕硬打定主意先打北凉,还敢用二三十万这么点兵力跟咱们叫板,够咱们东线边军塞牙缝吗?然而,不管是春秋战事中就已跟随顾剑棠的嫡系旧部,还是一直在两辽稳步升迁的顾庐“外人”,都没能让大将军点头。到后来,很多将领甚至是被不胜其烦的大将军冷着脸直接轰出大帐的。
即将入冬,两辽寒风凛冽,冷意已是透骨。在通往一座戍堡的官道上,为首一骑男子披了件略显老旧的名贵狐裘,狐裘下是披挂多年依旧鲜亮如新的铁甲,身后则是两百弓马熟谙的精锐轻骑。男子已经不再年轻,两鬓霜色,可一眼看去,他身上绝不会流露出丝毫疲态暮气,甚至还能清晰地辨认出他那种充满坚硬棱角的铁血气质。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做了十多年京官的男人,至今不曾被官场磨去一丝一毫的锐气,恰恰相反,那长达十几年的蛰伏,如同十数年如一日地磨刀,越磨,这柄刀越锋利。
须知他身上那件旧裘意义非凡。当年赵室定鼎天下,离阳先帝论功行赏,文官武将升官发财赏赐府邸的不计其数,但是被先帝御赐狐裘之人,只有三位。当时文官中获此殊荣的,仅有离阳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碧眼儿张巨鹿;为赵家一刀一枪打下天下的武将获此殊荣的,只有徐骁和他!
他在将符刀南华赠给那名有趣的年轻人后,如今只悬佩一柄最普通的边军战刀,但没有人敢否认他是当世用刀第一高手。不同于江湖上那拨顶尖剑士的各领风骚,天下用刀之人,哪怕被冠以宗师称呼的刀法大家,似乎都跟此人差了十万八千里,难怪武评有言,世间刀意,他独占半壁江山。
有一支风尘仆仆的骑队从西面小径插入官路,男子身后两名容貌肖似的年轻校尉之一微微皱眉,一个更年轻些的会心一笑,整个两辽,也就那丫头和那疯子敢这么拦路了。没办法,谁让他们一个是自家老子最心疼的闺女,一个是半子半婿的人物。这两位边关实权校尉可不是来两辽镀金的京城世家子弟,他们能有今天的官位兵权,都是靠着在战场上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军功。顾东海、顾西山是离阳王朝家世最雄厚的将种子弟,没有之一,但是两名年轻人当年都是从一名普通士卒做起,在计功晋升为都尉后,甚至连他们的顶头上司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直到他们都成为独掌一方兵事的校尉,得以进入两辽高层将领的视野,他们那会儿还是兵部尚书儿子的身份,才被熟谙京城官场的将领们认出来。
骑队领头的一男一女自然地与顾东海、顾西山并驾齐驱,毫不生分。
顾西山很不客气地对那个家伙说道:“袁疯子,空手来的?你小子这么不讲究,就不怕我这个未来舅子跟你也不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