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太阿成名以来,这个徒弟仍然会有这样那样的抱怨,抱怨自己师父没能赢了王仙芝,是王老怪占了岁数的便宜,是胜之不武。抱怨邓太阿把那一盒子十二柄飞剑赠送给徐凤年,却不是埋怨当师父的有好东西却不先念着徒弟,而是抱怨这个师父从没在他面前显露过那匣飞剑,把他当外人,为此还跟邓太阿冷战了大半个月。少年也抱怨这个江湖没眼光,自己师父明明是shā • rén之术冠绝天下的大宗师,却要跟其他三人并肩。
就在鸡毛蒜皮的抱怨声中,邓太阿都觉得自己耳朵快要起茧子了,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这个好像总长不大的徒弟,真的长大了,都开始会偷瞄路上遇见的漂亮女子了,咦?原来唇边也都开始冒出那丁点儿胡楂子了。
就在邓太阿恍惚出神的工夫,那个提剑指指点点的魁梧青年怒道:“我这暴脾气……喂,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啊,也就亏得老子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无良子弟,否则你早就给揍趴下了。赶紧的,五十两银子,驴子归我,你和那小子一起带着钱滚蛋!够你们两个穷光蛋去蜀地最好的酒楼胡吃海喝一顿了!”
邓太阿翻身下驴,拍了拍驴背,看着那个已经比小时候不那么冲动许多的徒弟。当年是明知自己打不过,也要冲上去挨揍,如今毕竟是他邓太阿的徒弟,不说跟一品高手过招,在二品小宗师手底下支撑个二三十招肯定没有问题,却越来越不爱凑近那些小打小闹了。邓太阿没有理睬那个其实不算太坏的膏粱子弟,走到自己徒弟身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懒洋洋笑道:“徒弟啊,虽然没啥出息,但是师父我有你这么个徒弟,就是觉得很高兴。”
少年毛骨悚然道:“师父,你到底咋了?该不会是病了吧?”
邓太阿笑道:“就是高兴。”
人群中一个酒色过度的年轻公子哥摇着折扇,他对骑驴的中年大叔根本不入法眼,但是那个小兔崽子的那双眼招子实在太过可恶,方才竟然敢偷偷打量自己身边那位心仪的女子,当自己没有发现吗?!堂堂西蜀益州副将的独女,也是你一个牵驴少年可以觊觎的?!他无比娴熟地啪一声合起折扇,对那个少年笑道:“五十两银子,不少了,若是向往江湖,可以买一柄不错的兵器,若是有心科举,更是能买好些书籍。”
邓太阿听到这番阴阳怪气而且绵里藏针的言语后,一笑置之。他的徒弟更是翻了个白眼,对邓太阿说道:“师父,咱们走吧,别搭理他们。”
邓太阿点了点头,不过说道:“你把竹箱子给我。”
少年皱眉道:“别啊,我虽然怕累,但更怕咱们的驴累着,师父你背着,归根结底其实还不是它背着啊,它可不年轻了。”
邓太阿瞪眼道:“要你给就给。”
少年不情不愿摘下竹箱递给邓太阿,不免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大剑小剑双崖对峙,山与山之间有大风呜咽。
偶有飞鸟掠过。
邓太阿难得自己去背箱子,然后对自己徒弟笑道:“你先下山去。”
邓太阿在下一瞬间,做了一个古怪动作——他从竹箱抽出那根桃枝,高高抛出。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突然有人眼尖率先震惊地发现那桃枝丢出以后,竟悬停在了空中!
就在少年也感到茫然时,邓太阿在他肩头轻轻一记侧推,轻喝道:“气沉提剑,踏山诀!”
被师父推出崖壁间栈道的少年闻声后,哪怕是在双崖之间的高空,仍是下意识做出了那驾驭气机下沉的踏剑式。
少年恰好踩在了那根桃枝之上。
这一幕,正如仙人御剑。
经过短暂的惊慌后,跟着这个剑神师父就算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的少年顿时开怀大笑,嚷道:“下山喽!”
少年御剑踏风下山而去。
笑声余音久久回荡在山崖间。
世间多少江湖少年郎,梦想着仗剑走江湖?
又有几人能如那牵驴少年,如同御风仙人一般在江湖之上飞来飞去?
邓太阿重新骑上驴子,对那些目瞪口呆的年轻人打趣道:“五十两银子,还真买不起这驴。”
最后邓太阿瞥了眼那个自己徒弟相中的小娘子,笑眯眯道:“丫头,记住了,那个少年,他啊,跟王仙芝当面唠叨过武帝城的种种不是,跟那曹长卿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也指着广陵王世子赵骠的鼻子骂过脏话,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这家伙给我起了那个‘桃花剑神’的绰号,厉害吧?”
那年轻女子完全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驴的蹄声悠悠然敲击在地面上,愈行愈远。
驴背上的桃花剑神,突然有些遗憾,四大宗师中的三个,拓跋菩萨已经打过,曹长卿是打不成了,那他邓太阿不晓得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跟姓徐的那小子切磋一场。
小子,别死了。
如果死在北莽蛮子的马蹄之下,不嫌窝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