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姓宋,宋氏三代——宋文凤、宋庆善、宋茂林。
宋文凤与老太师孙希济以及前朝国师李密,都算是一个辈分的老人,如今执掌大楚门下省。宋庆善是当今礼部尚书,父子两人都算是当今大楚文坛的领袖,与之前独霸离阳王朝文坛的宋家两夫子极为相似。至于宋茂林,就更是声名远播,尤其是当“北徐南宋”“徐姿宋章”这两个简单上口的说法,如春风一般传遍大江南北时,让宋茂林一时间有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气象。因此在去年庙堂上才会有撮合宋家玉树跟皇帝陛下的婚事,连一开始不太热衷此事的老太师孙希济,最后口风也有所松动,曾经亲自劝说在广陵江主持水师军务的曹长卿。
大宦官正要出声禀报,宋文凤笑着摇了摇手,眼神示意儿子孙子都留在台阶下,独自拾级而上,站在两侧杨柳依依的水榭中,竟然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不是宋文凤老眼昏花,而是老人明白一个道理,跪着跟人做生意是赚不到银子的,这个道理,在二十年前宋文凤并不知道。
宋文凤轻声开口道:“陛下,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个姿容绝美的年轻女子无动于衷。
宋文凤不得不承认,这名女子即便不论身份,仅凭她的相貌,也确实值得自家嫡长孙为之神魂颠倒。就连清心寡欲很多年的老人自己,也有些“悔恨早生五十年”的小心思。
老人皱了皱眉头,微微加重嗓音道:“陛下,恕老臣直言,如今大势已经不在我大楚,姜氏国祚若想长存,就不得不借助外力……”
当她转过头,将视线从那些稀奇古怪的铜钱上转移,宋文凤与她对视,竟然有些心虚。宋文凤一咬牙,沉声道:“不瞒陛下,时下不少官员不当臣子,竟然私自串通离阳兵部尚书吴重轩和南征主帅卢升象,不断将我大楚的行军布阵和兵力部署泄露出去。在这种危殆时刻,老臣愿意为了我大楚山河,做那遗臭万年的恶人……”
她平静道:“宋大人是想说你比那些人要稍稍忠心一些吗?他们是墙头草,倒向了离阳朝廷,而你们宋家更有风骨,选择了燕剌王赵炳?”
宋文凤老脸一红,更有满腹震惊,为何连这等阴私秘事都被这个小女娃娃知晓了去?
她淡然道:“朕不但知道你们宋家选了燕剌王,还知道吏部赵尚书私自派人给卢升象递交了密信,工部刘尚书和礼部马侍郎选择了投靠吴重轩。”
既然打开了天窗,各自都是说的敞亮话,宋文凤也就顾不得那张老脸了,站直了腰,捋须笑道:“只要陛下答应老臣……”
不等宋文凤说完,女帝姜姒就挥挥手道:“你走吧。”
宋文凤纹丝不动,冷笑道:“陛下,难道你以为现在的西楚还是去年的西楚吗?敢问寇江淮何在?曹长卿又何在?!陛下你现在愿意退一步,那燕剌王赵炳便答应你还能做十年皇帝,将来体体面面禅让退位给他或是他的儿子便是。”
她只是低头看着那些铜钱:“你们活你们的,开心就好。但如果觉得曹长卿和吕丹田都不在京城,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逼迫我做什么……”
宋文凤笑容玩味道:“老臣岂敢,世人谁不知陛下是剑仙一般的高手。”
她突然皱紧眉头,脸色发白。台阶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身躯颤抖,低头不语。
宋文凤重重吐出一口气,走到水边,望向江面:“这个时候孙希济差不多也死了,而陛下你体内的气机也差不多溃散了。如果不是老臣还念着先帝的情分,今天就算让这座皇宫姓宋,又有何难?”
老人微笑道:“当然,西楚姓什么不重要,甚至以后天下姓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不管皇帝如何轮流做,都缺不了我们宋家。”
她的脸色恢复平静,甚至懒得抬头,只是看着那些铜钱,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心,只是有点委屈。
喂。
我见不见你是一回事,但是你来不来是另外一回事啊。
所以,你在哪里?
西楚京城大门,突然有一阵清风拂过,拂过大小十二门。
待那袭身影骤然在皇城大门外停下,大袖犹在轻盈飘荡。
城门上下的披甲守军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个英俊极了的年轻人,双手笼袖,腰佩双刀。
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件事情:他捧起双手在嘴边,喂了一声。
好像在告诉谁,又好像就是在告诉整座京城,告诉整个大楚。
我来了,就在这里。
我从西北来到了东南。
当那阵清风过处,从西楚京城大门到皇城大门之间,几乎所有路人行人都没有当回事,唯独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疯子愣在当场。
这个老人被连远在太安城的官员都引为笑谈。当时衣衫褴褛的老人像往常那样穿巷过弄地敲更,寻常更夫都是夜间出没,他不同,他只在白天敲更,逢人便说“都是死人”。起初那几年,还会有些锦衣华服的老人远远停车或驻足,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更夫,怆然泪下。随着岁月推移,老更夫身后便会跟着一大帮无所事事的稚童孩子,起哄喊着死人啊死人啊,多半会很快被爹娘狠狠揪着耳朵抓回去。又过了些年,几乎整座城都开始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