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方太太厉声喝止,回头张望一二,才小声警告:“吕家没有少人,咱家也没有!抱厦里躺着养病那个,就是你的丫鬟,不是旁人。都说了多少遍了,这些事藏在心里就好,别再说出口。栓子年纪小听不懂也就罢了,下次换了别人,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你姨丈给那丫头找了个身份,刚好前阵子怡红楼里有个丫鬟走失了,年岁跟她差不多,估计这两天消息就会传到官府耳朵里。到时,只管给那两人编个故事就好。”
“这事本不是你的责任,是他们自作自受。你别多想,好生养病才是。”
方姝沉默不语,良久才问:“她,真的没救了吗?”
方太太眉眼耷拉,点点头:“听到的消息是这样,说是烧伤的地方太多,日日高烧昏迷,伤口不断流脓、没法愈合,估计挨不过几天了。”
两人都知道,因为吸入太多灰烬,被烟熏火燎过,那婢女的喉咙已经再说不出话来,连吞咽都难,喝下去一口清水,还要吐出来半口血水。而且,她不识字。
这样的幸存者,基本上已经不可能再对官府之人道出真相了。
栓子并不知自己险些撞破主家母女二人正要商议一些可能让他毛骨悚然的事,此刻的他只觉得不解又委屈。
他一瘸一拐回去禁足,半路上见到老房头,后者被支使去清洗库房里一些大年夜祭祀才要用的陈年器皿,一双树皮般枯瘦的老手在冷水里冻得跟萝卜似的,红彤彤,倒比平时添了点血气。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摔着哪了?”
栓子老实回答后,就见他祖父浑浊的眼变得湿润起来,陷入沉默。
虽然跪了许久,好在老房头从先前官府给的奖赏里给栓子添置了两身厚实的棉袄,还特地在手肘膝盖部位加了一层,今天这一罚倒没伤筋动骨,栓子也没冻着,只是膝关节处多了两块大大的淤青。
老房头偷偷拉着孙子回房,擦了药,让他好好歇着,就听到有人在外头急声喊他。
本以为是来催他回去洗那些杯盘碗碟的,他匆匆应了声“来了来了,很快就能洗完”,不料出了门才看到是厨娘。
“洗什么洗啊!你出去买点蔬菜回来,姑娘这几天胃口不好,只能用些清淡小菜。本以为昨天买的菜够用,结果刚刚要做饭才发现菜心烂了,这天杀的菜贩居然敢坑我,哼~快到饭点了,我这还要切肉下米呢,后院的人我支使不动,你快替我走一趟……”
厨娘匆匆塞给他几个铜板,就要回了灶间,却被老房头拦住。
“这大冬天的,花五个钱哪里能买到什么菜?绿叶子菜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白菜萝卜,也勉强只够一顿的份量……”
厨娘叉腰啐他:“你少唬我!老娘买过的菜比你洗过的碗多多了,五个钱怎么不够?你要不肯去,也行,要是耽搁了太太姑娘吃饭,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老房头说不过这婆娘,只能闷头揣着五个铜板往外走,走出去十几步路还听到厨娘在后头嘀咕,说什么上次他抓蛇不成反立功,得了官府那么多奖励银子,竟连一杯水酒都不肯请其他人喝,偷偷摸摸的藏着私,还要跟她计较这几个子的事,小气吧啦,云云。
他苦着脸出了后门,正巧看到个佝偻村汉在角落里卖菜,竹筐里正好还剩三颗卖相有些差的大白菜,显然是被其他人挑剩下的,不禁眼前一亮。
卖相差点无妨,切了炒了炖了就长得差不多了,讲讲价,兴许这点钱能买到两颗大白菜。
那村汉见着他,热情招呼:“老人家,买菜吗?最后三颗了,你要的话全部带走,便宜点给你。”
老房头不疑有他,过去拣起其中一颗菜:“单颗怎么卖?全带又怎么卖?”
半盏茶后,老房头花了五文钱,提了三颗略有残缺的大白菜回去,还被后者夸了两句会买东西,又隐晦提到他手里那笔钱。
老房头无奈苦笑,哪里还有什么钱,除去给孙子抓药补身体,剩下不过两个银角,再置办两套小棉袄就所剩无几了。
他回到角落里坐下,却赫然发现,原本只剩下小半盆的待洗器皿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倍,甚至还有好些瓷瓶铜炉香盘夹杂其间。
“老房头,这可是太太交代下来要洗的,你赶在今天把它们都洗干净晾好。都是家传的好东西,你仔细些,别打坏哪个!不然,哼~”
水好像比方才更冰凉了,心里却像装了一团火,从方才在门外喁喁细语时开始点燃,烫得他面上隐隐发热,手指也跟着颤抖起来。
咻忽间头上北风呼啸而过,又将他刮得通体冰凉,外寒内热,仿佛天人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