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才发现这玩意儿实在太大了,远超于想象中的大,像一座连绵不绝的山脉。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前,无论使用什么战术策略,他们几个人都像那试图撼动大树的蚂蚁一样渺小卑微的可笑。
巴蛇随便就地一滚,他们就要奔出几百米外,气喘吁吁,上蹿下跳。
开始谢芷还不放弃,想要找到巴蛇的七寸攻击,试了几次之后,觉得剑只要刺到巴蛇身上就已经牛逼哄哄了。若是能使出巧劲儿,一剑刺穿巴蛇的鳞片,那就一定要大喊着让师兄师父们都知道他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太阳从当空渐渐走到西斜,巴蛇也懒得再与这几个恼人的小蚂蚁缠斗,它原本只想上岸填饱肚子,没想到这几块食物这么难缠,转身朝洞庭湖里游去。
巴蛇这一走,他们未必再有孤注一掷与之战斗的勇气。
卢望真人大喝一声:“拦住它!”
拦?怎么拦?
谢芷忽然腾空飞起数十丈,以己为剑,直直垂坠下来,手中宝剑的剑尖直指巴蛇的尾巴尖儿,那里鳞片细小薄弱,最容易突破,这是谢芷与巴蛇缠斗了一天之后观察到的。之前巴蛇以尾甩山石,用的也只是尾部的中段和中后段,对于尾巴尖一直保护的很好。
剑尖刺破鳞片,直插入血肉,一股血液喷***的,巴蛇竟然痛的仰天长啸一声,那声音呼啸尖锐,人世间绝无仅有。
巴蛇狠狠的甩了一尾巴,想要以尾巴的重量压死他。谢芷却连它尾巴朝哪个方向甩都猜了出来,朝相反的方向落地,就地一滚,脚程轻快的奔走出几百米,远离了那巴蛇肆虐之地。
师徒几人各自找好掩体,等待巴蛇发疯结束,恢复了神智,又缓缓地围攻了上来。
这时候巴蛇已被彻底激怒,顾不上腹中饥饿,势必要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蚂蚁碾死压碎吞食入腹。
师徒五人开始了车轮战打法。只要找到空隙就朝蛇身上刺下去,即给巴蛇造成疼痛干扰,也能顺便寻找巴蛇身上的死穴,或者称之为逆鳞。
太阳从西斜渐渐落到山后,天色彻底黑暗下来。
这种情形师徒五人略占一些优势,他们经年累月修炼,五感要比常人好出许多,此时虽是黑暗中,勉强还可视物。但是巴蛇平日里追击猎物更多依赖的是味觉和听觉,目力极差。
几人在黑暗中保持着持续的骚扰和攻击。只要动作足够轻巧,巴蛇就一定不会发现他们。深深刺上一剑之后,转身轻巧伶俐的跑走,留下巴蛇在原地发怒发狂,甩起巨大的尾巴打向山体,或在水面激起激起千层巨浪。
这样不光耗费巴蛇的体力,也易使巴蛇失去耐心,变得更加暴躁。几人找到一条诛杀巴蛇的可行之路,不过这个法子用的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十之道。
太阳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几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一个手指头也能推倒,却依然保持着对巴蛇本能的进攻和防备。
他们早就摸清了巴蛇的进攻方式,并确定这这庞然大物就是一个花架子,如果这时候再能来几个修真者帮忙,都不用多厉害的人物,普通的结丹弟子就行。
他们有把握把这玩意儿活活缠死。
远远的山上,站满了散去又聚拢回来的修真者,诸暨山上那些密密麻麻动着的小灰点便是诸暨派的弟子。
容钦指着兴奋道:“师父,诸暨山上的人发现我们了,他们要来帮忙了。”
卢望真人拄剑而立,眺望远处,神情越发黯淡憔悴,却隐约显露出一丝超脱于自然的悲凉与平静,说:“是,很快就有人来帮我们了,我们坚持住。”
“喂——”谢芷忽然提气喊了一嗓子,“别看了,来帮我们呀——”
这一嗓子仿佛把人吓到了,山上众人如鸟兽作散。
谢芷撑着一口气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低头嘟囔一句“废物!”
一场难得的实战中,几人进步飞速,巴蛇被他们被用剑戳得破破烂烂,不过依旧脾气暴躁。
它的速度与第一天相比,迟钝了几倍不止。尾巴上的力量更是流逝的厉害。之前巴蛇一尾能将九淮山抽动,现在巴蛇一尾巴下去堪堪能撼动一个小土坡,泥土渣滓乱飞。
比巴蛇更不能看的是他们师徒五人。
卢望真人胯骨上挨了巴蛇一尾巴,现在他每次移动都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像一个跛子拖着不中用的整条右腿。
容钦和虞书涯仿佛两个瘦脱了相的病痨鬼,衣衫褴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无数。虽然修真者吸风饮露也能活,但是这十天十夜里,他们几乎没有一刻钟是能够停下来歇息的,连吸风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饮露了。
卢望真人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他不光腰上挨了巴蛇一尾巴,脑袋也撞到了岩石上,现在整个脑仁儿就像一团浆糊一样在晃荡,如果没有外面的颅骨保护,立刻就能哗啦流下一地。
他可能真的要不行了。
可是他的徒弟们还好好的,他们还小,还年轻,又有了斩杀巴蛇这样难得的历练机会,将来一定是修真界人人瞩目的后起之秀。
至于那条破破烂烂的大蛇,两颗眼珠子掉出来一颗,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上,这是陆明策的杰作。他虽然偏宠小弟子谢芷,可从心底里认为,陆明策最像他,他们一样心怀苍生,追寻着同一条大道。如果这次他真的不行了,就让陆明策接他的掌门印吧,青城派的立派之本,“修身济世”他已经做的很好了,相信日后能够做的更好。
卢望真人的脑袋晕乎乎的,眼前视物也十分模糊,他望着那边诸暨山半山腰的建筑巍峨雄壮,隐约有小蚂蚁在里面移动。
卢望真人将小弟子谢芷叫到跟前,缓缓从胸前掏出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名帖,道:“你拿着我的名帖,上诸暨山请人来帮忙,记着,要有礼貌。”
谢芷狠狠咬住牙,说:“我不去!”
“他们不会来帮忙的的,他们在山上都看见了,他们如果想来,怎么现在还不来,我不会去求他们的,永远都不会。”
“我们几个就可以杀掉巴蛇,巴蛇已经快死了,最多两天,两天就能将它缠死。”谢芷回头望了一眼,着急的想加入战场。
卢望真人道:“巴蛇能坚持两天,我们可是一天都坚持不了了,你看看你的师兄们。”
谢芷回头,这回仔细的将目光落在师兄们的身上,眼睛仿佛被针刺了似的瞬间渗出眼泪来。
“师父求求你啦,不要孩子气,快去请人来帮忙。”
谢芷狠狠的一抹眼泪,咬牙切齿的说:“我求他们这一回,为了师父你我去求他们这一回,但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卢望真人的笑容飘飘乎乎的,仿佛说梦话一般呓语道:“是啊,我们阿芷一身傲骨少儿郎,不求人,不折腰,你是替师父去求他们的,师父谢谢你啦。”
谢芷从战场退下来,手里攥着名帖朝诸暨山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嘴里恶狠狠的呢喃重复道:“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他们都得死,都得死。”
仿佛只有这三个字,才能支撑他继续跑下去而不倒下。
支走谢芷,卢望真人缓缓地扶着一棵大树坐下,朝着仍在战斗的徒弟的方向笑了笑,可是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大声道:“孩儿们,师父累啦,歇一歇。”喊完话后,他剧烈的喘息两声,缓缓咽下最后一口带着腥甜味道的气息。
容钦回头看了一眼树下的卢望真人,一翻身踉踉跄跄落到巴蛇尾部,朝湖边一片水草丰茂的地方走去。
俞书涯忽觉不对,大声道:“三师弟,你去哪里?”
容钦回头,恍恍惚惚的说:“二师兄,我快不行啦,你不要告诉师父还有小师弟,一会儿我找个地方自己躺下,等你们把巴蛇杀死,你悄悄来看我,把我推到洞庭湖水里,就让我喂了洞庭湖里的鱼吧。不要告诉师父,我不想让他老人家难过。”
俞书涯怔住。
陆明策双手执剑用尽全身力气在蛇身上劈下一剑,从蛇腹到蛇尾裂开一条犹如天堑的大口子,血瓤瓤的,巴蛇疼痛大肆翻滚,陆明策顺势退到两个师弟身边。
陆明策看到容钦鼓胀起来的肚子,心中一紧,问:“你怎么了?”
容钦说:“巴蛇的尾巴抽到我肚子上了,这大长虫大臭虫看着不中用,没想到尾巴还是这么有劲儿,我的五脏六腑都被他抽烂了。我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朝肚子里流去,你看,都鼓起来这么大了。”
陆明策揽住容钦,将他扶到卢望真人坐着的树下。
低头检查一番伤势,心中痛如刀绞。
容钦疼到模糊,口中本能唤了几声师父,却无人应答。
陆明策猛一抬头,卢望真人双眼轻合,嘴角带着祥和笑意,面容栩栩如生,却已坐化。
“师,师父呢?”容钦说话艰难。
滚烫的泪珠从眼睛里掉落下来,陆明策轻声说:“师父累了,睡着了。”
“哦,那我不吵他。”容钦双手摸索着拽住卢望真人的衣袖,还像小时候那样,有师父在身边,心中就觉得很稳妥。
陆明策把容钦轻轻靠在师父身上,跪下给师父磕了三个头,转身投入战斗。
谢芷连诸暨山的第一道山门都没有进去。
守门弟子问他是谁。
谢芷满脸脏污血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却将脊背挺的直直的,说:“我是青城派弟子谢芷,我师傅是卢望真人,他正在与巴蛇缠斗,派我来向贵派求助。”他遵着师父的叮嘱,很有礼貌。
守门弟子笑嘻嘻的说:“卢望真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青城派又在哪里,我也没有听说过。你不会是骗子吧,你知道每天有多少骗子来我诸暨派门前招遥撞骗吗?”
谢芷道:“我不是骗子,青城派在蜀地,这是我师傅卢望真人的名帖。”他虚弱的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守门弟子看着那一团脏兮兮的纸团,摇摇头道:“我不看,名帖可以造假,蜀地那么远,我怎么去求证你就是青城派弟子?”
谢芷心里恍恍惚惚的想,你们都得死!
他的眼睛缓缓合上又猛地睁开,说:“我师父现在正在与巴蛇战斗,那么大的动静,你们没有看见吗?没有听见吗?我们已经和巴蛇打了整整十天了,那么大的动静……”他声音低到近乎呢喃。
“就你和我走,给你一个斩杀巴蛇的机会,现在巴蛇虚弱的你一剑就能将他刺死,你快点跟我走。”
那个守门弟子看起来有些心动了,多么难得的亲手杀死巴蛇的机会,将来能在修真界扬名立万。
他旁边的弟子耳语了一番,守门弟子立刻把脑袋摇的波浪鼓似的说:“师门有令,这几天洞庭湖不太平,任何人都不得踏出山门半步,还有,有人上门来说要我们去斩杀巴蛇的,都是骗子,一律驱逐下山,你快走吧。”
旁边的弟子又补充道:“那巴蛇不用杀,他在洞庭湖里游累了自己就走了。”
谢芷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巴蛇自己游累了,就走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指,手痒难耐,真想几剑劈了这山门。忽然感觉一道阴嗖嗖的视线传来,谢芷猛一抬头,头顶山腰上的凉亭中,站着三五人,皆低头俯视着他。
其中一男子,中年模样,面色冷硬,眼神冰冷,是这一年风头大盛之人,斩蛇队伍的带头人段其桥。他忽然伸手遥遥一指斗的天昏地暗的战场,嘴角露出个阴郁残忍的笑容。
谢芷打了个冷颤,回首望去,那里已被诸暨派用阵法圈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入。
难怪打了这么多天,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
谢芷后知后觉道:“哦,我明白了,你们想让巴蛇死,也想让斩杀巴蛇的人死,我们要是不死,你们会很没面子。”
那守门弟子被说的面红耳涨,多少有些被戳破心思的窘迫。
谢指没有再与他多言,转身飞跑离去,一边自言自语道:“我们不会死的,我师父师兄都不会死的,等我回去杀了巴蛇,再来找你们算账。”
“巴蛇也不该死,原来最该死的是你们。”
他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摔在泥地里滚了三圈,很想就地一躺,再也不要起来,忽然想起师父师兄们还在等着他,一轱辘爬起来,摇摇晃晃朝战场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