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少年手指微曲,嗓音带了点漫不经心。
好似只是随口发出的邀请。
比起坐立不安，听歌显然是一个上上策。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时间，姜若烟已然伸手,接过了那一枚小小的耳机。
是一首经典老歌。
女歌手嗓音轻柔,姜若烟繁杂的情绪很快被抚平。
似是春日游湖的一艘小舟,小舟飘飘荡荡，在湖面上随波逐流。
放松舒缓。
姜若烟遵循本能,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欢脱跳到她眼角、唇角、肩头,女孩依旧毫无知觉。
眼睑下方覆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小巧的鼻翼上流淌着轻轻的光束。
唐柏川手上拿着另一枚耳机。
没有戴上,只是捏在手心,少年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女孩脸上。
光亮的车窗上,一晃而过唐柏川清俊疏朗的眉眼。
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长。
姜若烟最后是被公车的到站声吵醒的。
上一站上车的人太多,以至于姜若烟一觉醒来,忽的看见满满当当的车厢,愣了一愣。
背包和人群成为最大的障碍。
姜若烟动作生疏，试图穿过沙丁鱼一般的人流。
可惜刚走没多远，就被横亘在眼前的行李箱挡住了去路。
“抱歉，你能不能……”
姜若烟想着让女孩挪动一下行李箱。
然而话说一半，姜若烟和女孩同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车内人流拥挤，根本腾不出地方挪动。
不断上涌的乘客挤开了姜若烟和唐柏川。
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时折返的,姜若烟听到声音的时候，唐柏川就离自己一米多远。
“抱歉,让一下。”
下车已经足够艰难，更何况还是唐柏川这种去而复返的。
自然的，遭受了更多敌对的目光。
姜若烟面露歉意。
“给我吧。”
唐柏川嗓音淡淡，从陌生女生手中接过行李箱。
沉甸甸的箱子被高高举起,后排有男生瞧见，也帮忙接手过去，将行李箱放在最后一排。
障碍物解除，女生连连道谢。
唐柏川淡声“嗯”了下，须臾，又将视线投向姜若烟。
他声音不高不低：“手，给我。”
些许是公车上沉闷的空气麻痹了姜若烟的神经。
待她回过神，两人的手指已经交握在一处。
和姜若烟纤细柔软的手指不同，少年十指骨节分明。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火苗愈演愈烈，直至最后燃遍全身。
女孩耳根滚烫，泛着不同寻常的绯色。
姜若烟有片刻的庆幸，车内人流量大，无人发现她脸上的异样。
好不容易挤下车，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姜若烟尚且得以松口气。
人站在唐柏川身后，抬眼的时候，姜若烟忽然发现了少年泛红的耳尖。
疑问无声在心底划过，姜若烟只当是车内空气闷热，并未多想。
陈明睿一行人坐的出租车途中抛锚，三人都被困在路上。
收到纪延打来的电话时，唐柏川正陪着姜若烟在一家商店闲逛。
姜若烟被导购围在中间，视线在两双鞋子之间来回打量，左右为难。
唐柏川是在门口接的电话，隔着光亮的落地窗，依稀还能看见姜若烟心底的天人交战。
唐柏川不自觉轻笑一声。
电话中的纪延听见，还以为唐柏川是在幸灾乐祸，气得嗷呜一句。
“唐哥我真是看错你了，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笑……”
“挂了。”
少年浅浅的一声，阻断了纪延所有的鬼哭狼嚎。
一通电话打完，姜若烟还在纠结的境地，犹豫不决。
唐柏川弯了唇角，信步朝姜若烟走去。
却在看清姜若烟手中的运动鞋时，唇角瞬间僵住。
那是……男生的款式。
收礼人是谁，显而易见。
唐柏川刚抬起的脚步顿在半空，只是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这双鞋是我们这一季的新品，销量很好，很多人都喜欢，穿起来也舒服。”
导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向姜若烟推销这一季的最新款。
姜若烟毫无挑选男鞋的经验，左看右瞧了好半天，依旧踟蹰不定。
“蓝色是真的好看，买的人也多。”
导购姐姐笑着，朝唐柏川望去一眼，“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朋友。”
突然被点名，唐柏川怔了一怔。
脑子混沌一片，理不清思绪。
视线模糊中，只能看见姜若烟双唇一张一合，女孩好似在寻求自己的经验。
心底百味陈杂，耳边一阵接着一阵的轰鸣。
姜若烟凑了过来，手上拎着两双不同颜色的鞋子。
女孩脸上的羞怯明显，姜若烟唇角微抿，小声嗫嚅。
“唐柏川，你觉得蓝色的……好看吗？”
女孩声音极低，然而唐柏川还是敏锐捕捉到那一抹稍纵即逝的雀跃。
……这么喜欢陈明睿吗？
白净的手背上青筋紧绷，唐柏川垂首敛眸，视线缓缓投向别处。
偌大的落地窗光洁明亮，唐柏川所有的情绪都无处遁形。
脑中空空如也，唐柏川只是循着导购的话，轻“嗯”了一声。
姜若烟眉开眼笑，当即下了决定。
“那就要蓝色的。”
这么……相信自己吗？
唐柏川双眉稍拢，有点意外姜若烟为何不询问陈明睿的意见再做决定。
片刻又恍然。
送礼讲究惊喜，兴许是这个原因，所以才问自己的意见的。
唐柏川缓缓垂下眼眸，鸦羽睫毛挡住了少年眼中的异样。
导购笑着从姜若烟手中接过鞋子，按照惯例，问了下鞋码。
“……鞋、鞋码？”
姜若烟愕然，微缩的瞳孔暴露出女孩此时的诧异。
数据涉及到姜若烟的盲区，何况鞋子又不等同于衣服，大了小了都不行。
她缓缓眨了眨眼，无奈之下，姜若烟的视线又悄无声息投向一旁候着的少年。
“唐、唐柏川？”
姜若烟小声，又唤了一句，“你平时鞋子……都穿什么码数啊？”
唐柏川随口报了个数字。
姜若烟嗯嗯点头，唇角又染上笑意，顺带着，将一个相同的数据报给导购。
唐柏川皱眉：“不用买小一码吗？”
“为什么要买小码？”
姜若烟伏在收银台上，不解侧身。
唐柏川沉吟数秒，方低声提醒：“矮一点，可能买小一码可能更合适。”
没等姜若烟开口，导购忽然从电脑后探出脑袋，面带歉意。
“抱歉，这个码数的没货了。我刚刚查了下，可以从北边调货，但是需要等一周。您看是要等调货还是……”
“再等一周吧。”
“好的，那麻烦您在这边填下联系方式，到货后我们会很你联系，自取和邮寄都可以。”
姜若烟在店里耽搁的时间不短，然而等他们两人出来，陈明睿三人还是未能抵达。
唐柏川低头翻看手机：“纪延说车子还没修好，让我们先去烤鱼店等，位置在……五楼。”
姜若烟之前也吃过这家的烤鱼，熟门熟路带着唐柏川上楼。
提前预约了座位，故而到的时候，已经有侍应生在门口等候了。
大抵是今天太过顺遂，姜若烟刚落座，忽的感觉到一阵不适。
小腹一阵坠痛，一股热流汩汩流出。
姜若烟面色一僵，刚抬起的手指突然顿在半空。
生理期……提前了吗？
念头只是在脑中成型，姜若烟眼前忽的发白。
“我、我出去下！”
仓促间，姜若烟匆匆丢下一句，往门口跑去。
索性她来过这家商场，驾轻就熟找到了卫生间的位置。
然而当看见那一抹红色时，姜若烟所有侥幸的念头瞬间化为乌有。
生理期提前，还是在外面，她穿的还是轻薄的校服……
姜若烟着急站起身，检查了一遍校服裤。
发现没有沾上血迹时，方轻轻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
她刚刚起身得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要是让唐柏川撞见……
卫生间昏黄的光影笼罩，姜若烟眼前一阵眩晕。
在生理期带来的不适和现下窘迫境地的双重打压下，姜若烟无力塌了肩膀。
身上没带卫生巾，卫生间也没有自动贩卖机。
姜若烟双眉拢在一处。
在下楼找超市购买和等童怡过来之间来回徘徊。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
姜若烟忽的攥紧手指，泄气一般轻呼出一口气。
不管自己选择哪一种，唐柏川……好像都会知道。
一想到自己所有的窘迫都会在对方眼前毕露无形，姜若烟莫名有点头晕。
没等她抉择完毕，门板外忽的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自己所在的隔间被敲响。
“你好同学。”
是方才带路的侍应生，姜若烟认得对方的声音。
“你的同学说你出来好久了，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同样是女孩子，说话瞬间方便多了。
得知姜若烟的窘境后，侍应生立马让同事送了东西过来。
危机暂时解除，姜若烟缓缓舒出口气。
只是想到唐柏川方才让侍应生出来找自己的事，姜若烟心底没来由一阵慌乱。
百感交集，慢吞吞挪着步子折返包间之时，方发现陈明睿一行人已经抵达。
“烟烟，你去哪了，这么久！”
童怡高舞双臂，招呼姜若烟过去，“我们刚刚点了一份纸包鱼，还有魔芋丝和腐竹花椰菜。”
童怡将手里的平板递给姜若烟。
“饮料我点了冰柠茶，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个。你看看还需要什么，自己再加上。”
平板突如其来出现在自己怀中，姜若烟愣了愣。
手指在饮料那一行徘徊不定。
童怡点的冰柠茶是一扎的，五个人吃正好。
换做平时，姜若烟肯定也喜欢，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她手指往前滑动，视线在热饮那一行停留片刻。
迟疑间，耳边忽的有声音落下。
“有热牛奶吗，给我点一份。”
唐柏川就坐在姜若烟对面，少年嗓音清朗，似是漫不经心丢出一句。
包间不算安静，头顶昏黄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都留下淡淡的光圈。
唐柏川话音刚落，还在玩手机的纪延忽的仰起头，不敢置信扬声。
“……热牛奶？！”
“不行？”唐柏川淡声反驳。
“行，当然行。”
纪延秒怂，笑嘻嘻的，“你想喝什么都行。”
一旁的姜若烟安安静静听完全程，默默在热牛奶那一栏填了个数字“2”。
刚洗完杯子的童怡瞧见，狐疑碰了碰姜若烟的胳膊，只当她多点了一份。
“烟烟，你是不是点错了？”
姜若烟迟疑将平板往怀里按了一按，朝童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没。”
只是一个眼神，童怡立刻恍然，不再多问。
倒是对面的陈明睿听见，立刻唤了侍应生进来。
纪延目瞪口呆：“不是，这么热的天，你让人把空调关了？”
陈明睿淡淡瞥了他一眼：“别多话。”
都是初中生，生理课都上过好几回。
短暂的不解之后，纪延也加入恍然大悟中的一员。
意味深长看了姜若烟一眼：“懂了。”
姜若烟无奈抬眸，制止了陈明睿的动作。
“不用关空调，我不冷。”
到底还是不习惯将这事公之于众，姜若烟脸红了一瞬，扯着对方袖子，压低了声音。
陈明睿本来就和姜若烟坐在临近的位置。
姜若烟和对方说话的时候，陈明睿下意识附耳过去。
俊男少女凑在一处，纪延喝着饮料，坏笑凑到唐柏川身侧。
手肘往唐柏川的方向推了推，纪延抬抬下巴，示意唐柏川看对面。
纪延挤眉弄眼，眼底的八卦之色呼之欲出。
唐柏川却始终都是面无表情。
纪延泄气皱眉，还当对方看不懂，无声唐柏川做了个口型。
“看，他们。”
纪延的提醒太过明目张胆，纵使陈明睿一颗心都系在姜若烟身上，也看清了他的口型。
少年长腿一伸，直接在纪延脚背上踩了一脚。
纪延惨痛出声：“卧槽陈明睿，我这是新鞋，新鞋你懂吗？！”
陈明睿慢条斯理收回脚，很是欠揍弯了下唇角。
“哦，是吗？”
纪延气得牙痒痒，瞬间抛弃了和唐柏川八卦的心思，和陈明睿闹成一团。
两人还在就着“鞋子”的问题胡闹掰扯。
忽的却见唐柏川搁下杯子，清脆的碰撞声在包间中尤为突兀。
还在嬉闹中的陈明睿和纪延忽然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互相朝对方投去一眼后，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茫然。
唐柏川未再对话，丢下一句“我出去下”，复抬脚出门。
纪延正襟危坐，目送着唐柏川出门，方凑近陈明睿。
“他……怎么了？”
陈明睿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纪延不放心，跟了出去：“我出去看看。”
唐柏川没走远，只是在餐厅门口的楼梯间。
纪延找到人的时候，少年倚在楼梯隔间的小窗口。
袅袅烟雾在空中萦绕，窗外晚霞染红了唐柏川半张面孔。
少年一双眸子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纪延脚步放轻，愣了愣。
思绪接上正轨的那一刻，动作也随之加快。
“唐哥，你居然还会抽烟？！”
初中生抽烟，不算罕见。
然而这事发生在唐柏川身上，于纪延而言却是天方夜谭。
淡淡的烟草味顺着空气传来，猩红火光在唐柏川指尖闪现。
纪延还是一脸的震惊，男生鼻尖微耸，在空中嗅了嗅，难以置信。
“还真是烟啊。”
唐柏川轻轻瞥了他一眼，目光没有半点起伏，像是在看傻子。
大概也知道问了个傻问题，纪延嘿嘿笑了两声。
伸手勾住唐柏川的肩膀。
唐柏川稍稍侧目：“……有事？”
“没事啊，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出来陪陪你。”
纪延性子向来如此，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
“说说，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
纪延皱眉嘀咕，“感觉我们进门时，你脸色就不太好。”
“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盯着唐柏川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纪延长长叹了口气，勾着人肩膀往外走。
“烤鱼应该快上了，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陈狗肯定……”
话说一半，忽的听见一阵手机铃声，是从唐柏川身上传出来的。
纪延识趣松开人，朝唐柏川使了一个了然的眼神，自己先走一步。
手机电话持续震动，唐柏川皱眉，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想对方依旧坚持不懈，又打了第二通、第三通。
“有事说事，如果是明天的寿辰……”
终于，对方锲而不舍的行动惹恼了唐柏川，少年面无表情接通了电话。
“柏川。”
母亲沉重的声音在电话对面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