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呢,我也看着他。
汽油混着血从饭桌一路流进卧房,浓郁的汽油味压盖下刺鼻的血腥,布满油垢的脏兮兮的窗外,虫鸣声嘶力竭的,而这几平米的老房子却静得怵人。
□□着上身的男人是个绝佳的容器,汽油从嘴里灌进去,又会从身上的其他部位以血的形式漏出来,像花洒,像漏斗,像堆积在纱门前的蜂窝煤。油浮在血上,亮晶晶地甚至很好看,但在这个时候感受美是不被允许的。
他眼白上的血丝太过密集,分辨不清,只能看到血红糊成一片。
衣柜锁芯小小的孔隙。男人和男孩长久地对视。
黑色的人影快速穿梭,漆黑、眼、漆黑,眼前的景象来回交替,目眩神迷,冲鼻的气味搅动男孩肚里刚刚喝下不久的麦ru精,劣质朱古力香精的味道熏得他想吐,他感到自己在无声地尖叫,是因为恐惧。
他预知自己很快会经历无法计量时间的黑暗。
亮光之中他所看到的最后一眼。
长久的黑暗中,男孩不断用手指确认自己是否还睁着眼睛,用指腹触碰自己湿润弹性的眼球,他太害怕自己闭上眼,直到眼角越摸越痒,越是用力揉搓越无法睁开,他挣扎着,密封的小小空间也发出不自在的吱呀声。
有谁在拨动着火机的簧片。
那熟悉的,火舌开始吞噬的窸窣响声。
眯蒙之间,他第一次看清了那张破碎的脸。
何为!
许可在如雷的掌声中迷糊醒来,下意识地跟着拍了两巴掌,这可能是当代开会人的社会性本能。
但当许可装作若无其事睁开眼时,却发觉事情似乎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江城市警察局会议室内,所有人包括坐在最前方的省厅领导班子和陈局,都在沉默地看向许可。
冷汗直冒,但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开会的时候不巧睡着,对于许可而言是常态,刑警的任务太辛苦,实在没办法保证在冗长的会议上继续保持全神贯注。
一夜未眠后飙车到新悦广场现场调查,紧接又赶回警局开会,对于原本睡眠质量就极差的许可而言有点难顶。
多年以来他已经练就了坐直打盹的本事,等到关键信息的地方,身边的老康会推醒他。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算了,承认错误吧。许可在极短时间内权衡利弊,酝酿合适的一脸诚恳的情绪。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带薪休假提前结束的情况下,再承接一个停职休假。
何况省厅和陈局那些老爷子应该不至于顽固到这个地步。
“许队,如果不是案件相关内容的话,我就先继续了?”
一个冷静的女声在许可开口之前,缓缓道。
舒朗拿着翻页笔,红点稳稳地停在幻灯片中断肢的截面处,她将一绺碎发别回耳后,毫不避讳地露出脖颈右侧的一道疤痕。
这么看来,即使她的名字中性到常被认为是男性,舒队这张的脸蛋确实可以她,英气的小山眉因情绪蹙起,逼人的咄咄之气直指许可。
整个会议室的气压低到了冰点。许可能够感觉到她眨眼的瞬间,闭着眼向自己翻了个白眼。
许可赔笑作揖,比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归到投影屏幕的内容之上,许可瞥见陈局的眼神里略有些警示的意味,这下基本坐实了刚刚的情况必然是自己举动异常所致。
“……尸检报告鉴定结果显示,受害者年龄在23-24周岁,女性,脚部断面位于腓切迹上端约1厘米,断面呈斜向上方12°左右,根据肌肉受损情况,基本可以判断是由成年男性使用手锯割断,但凶手对于断面进行了二次破坏……”
“老康,刚刚怎么回事?”
“……通过在新悦广场的地毯式排查,并没有发现可疑凶器,由于断面受损情况严重,具体锯齿形状还在进一步还原之中……”
“嗨哟,我还想问你,再怎么说你这样直呼何队姓名也不太礼貌,省厅来这么多人,你还是注意一点,别让陈局难做。”
“……被进行过冷藏处理,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在2周以前,也就是上月月中……”
“我?何队?”
幻灯片演示滑动至下一张,舒队暂缓了案情的陈述,手持遥控器会议室响起众警员刷刷记录要点的声音,老康撅起嘴指了指斜前方。
许可顺势望去,那小白脸恰好也侧过头,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神和刚刚在现场毫无两样,仿佛许可仍然是那只死掉的扁蟑螂。
他警服整齐,胸口一列78001127,三级警督的肩章闪着银光。
面前红色的小立牌上端端正正印着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