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换到尾,就连床楣都用布擦洗了百八十遍。
刘辩心绪难平,见他们还在忙碌,招呼一声就独自往园里去了。
永乐宫的小园不小也不大,因至秋日,池里的文鱼都懒倦起来,不见了踪影,唯有破败的莲叶和枯梗散布其中。
“咕咕——咕——咕咕——”
乍然出现的鸟鸣声断断续续,却有种不符寻常的怪异感。
刘辩眉梢一挑,撩开下裳前的锦绶,快步走了过去。
叫声停了一瞬,而后又继续环绕在他耳边。手掌撑着宫墙缓慢听寻,最终,他驻足在雕花窗牖之下。
可是,踮脚也瞅不见对面的人,沉寂和黑暗将周边尽数包裹。刘辩轻轻敲了敲墙壁,然后就听对面传来“扑通”跪地声。
“臣,未尽皇命,愧对伍校尉。”
四周连虫鸣都消失殆尽了,刘辩贴墙聆听着他嘶哑又低沉的声音,久久没有出声。
他的脑海里时不时闪过伍孚的头颅,不过比起其他人,他的死相可以算是安静祥和。
“他可有遗言?”
“伍校尉言,自己身负重伤命不久矣,不愿令天子汉臣为难。后,其以身殉国,托臣以遗志。”
“惟愿,诛董贼,复河山,代他观我大汉之万年。”
“好!好的很。”
刘辩咬紧后槽牙,几乎是逐字逐句从唇缝间挤出来的。
不久,曹操从窗牖里扔下来一块木椟,正是刘辩让阿九传给他的那块。
“伍校尉用冠笄在后面留了话。”
“臣不能久留,只同陛下承诺,王司徒寿宴便是董贼之死期!”
成功接住了木椟,刘辩将其藏进怀中。
听闻了曹操的豪言壮语,他还未有所反应,小园门口突然传来了黄门的喊声。
他也听到了动静,忙道,“臣先走了,望陛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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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待众人都退下后,刘辩才拉近了灯火,对着干裂的木椟。
正面是他再平凡不过的字,普通到自己都不想再看第二遍。后面则是伍孚的遗言,用冠笄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字,扭曲歪斜,深浅不一。
可是,夜风一拂,刘辩还是红了眼眶。
不负天子,不负天下。
熟悉的誓言以异样的姿态盘踞在木椟之上,比他的字还要难看,然而,却是最能直击他心脏的辞句。
就在他一遍遍抚摸木椟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平缓的脚步声。
蓦然产生的惊慌感从下自上席卷,刘辩转身攥住烛灯,焚起木椟,任火线蔓延、吞噬,然后在那人踏进寝内之时,一把将它扔进了燎炉。
来人站定行了礼,抬首不出意外地发现了他微红的眼角。
“陛下为何感伤?”
“行字太丑,突感不适。”
他神色淡然,将被董卓踩碎的那支毫笔也扔进了燎炉里,突然蹿起的火焰映照着他的侧脸,掩饰住多余的波动。
“字如其人,字里行间便能窥探出其人性格。”
李儒的眼中也有跳动的火焰,吐露的言语却一如既往令人生厌。
刘辩果然斜瞥他一眼,道,“李中令话中有乾坤。”
“因为臣所言非虚。”
“先帝之字,狂狷倨傲,为人也是如此,跳脱于尘世之外,荒唐反俗。”他从榻边抽出灵帝的辞赋,卷着竹片览读,在殿中空走两步。“若要再举例,中郎将也是如此。”
“他在丁原帐下任主薄之时,臣曾观摩过其字。称得上随心所欲,虽也算得上清秀,但是字字笔锋相异,简直不像是同一人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