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最好还是当面说,才解气。
宋翡提起裙子,往书院的大门一路小跑,她不忘回头对孟景渡喊道:“我的放妾书,表兄可别忘了!”
她的裙摆飘扬着,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又像是水底游鱼自由自在的羽鳍。
孟景渡看着她逐渐跑远,心里忽然有一块地方突然被填满,但又有什么东西同时失去了,他怅然地望向石碑,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宋翡欢快地跑到书院门前,她敲敲门,打开看见岑瑶的脸。
岑瑶看着这个有过一次并不算愉快的会面的姑娘:“姑娘你这是?”
“岑山长,不知贵院可还收像我这般年纪的学生?”宋翡对上岑瑶的目光,有些羞涩地红了脸,她用脚尖一下一下拨料着裙摆,小声道歉,“那天是我不好,我太胆小了,姨母的命令我不敢违抗。”她飞快地抬头觑了眼岑瑶的神色,鼓足勇气,“表兄已经答应放我自由啦。”
“我姨娘早就没了,家里也没有人在乎我,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如果岑山长愿意的话,能不能,请你,收留妾身一段时间,妾身在家中时,学识在姐妹里也算得是名列前茅了。”宋翡长着一双杏儿眼,圆溜溜像小鹿似的,睫毛又黑又密,一下一下地扑扇着,再加上她故意放软了的声音,叫岑瑶听得心里一软。
岑瑶微笑着牵起宋翡的手:“当然,姑娘有心向学,我怎能忍心将你拒之门外呢?”
宋翡闻言立马放心地笑了起来:“我姓宋,名翡,若山长不嫌弃,叫我一声小宋也好,阿翡也好。”
“阿翡。”岑瑶唤了一声,看见宋翡的眸子“唰”一下亮了起来,挨在自己身侧的姑娘软乎乎地也回了一声“山长”。
岑瑶失笑,然后她摆正了脸色,道:“既然阿翡在家中已经读过书,那不如由我与院中的夫子们一起考教考教阿翡的学识,若你能通过咱们的考教,我这山长便做主,留阿翡在这儿当夫子,不知阿翡可愿意?”
“求之不得!”
宋翡与岑瑶对视一眼,携手走入书院之中。
眼看闺女大步向前,作为父亲的秦晞也没有闲下来。
他默默联通了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本体,以半步道君的伟力强行扭转这个世界的意志,夺取规则的掌控权。
既然闺女都有心上进了,那他作为家长怎么能不鼎力支持呢?
岑瑶已经立了起来,但这个世道对她将要走的路是排斥、打压的,她能顶下那些暗地里的辱骂,也可以无视某部分男子的蔑视轻贱,用自己做出的实绩来打他们的脸。
这条路太难了。
秦晞想起女儿说过的,再难她也要走下去,如果她走不动了,就把担子交给愿意继续走这条路的人,她不相信这世间所有人都是轻贱女子的。
岑瑶说出这话是双眸中的灼灼光辉,让秦晞也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年轻时候,找回当年意气风发的心情。
这就是他的女儿。
秦晞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清醒地认知到这一点。
而他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好父亲,不管是对被遗忘在这里的岑瑶,还是家里那个......
不。
家里那个小混球还是算了吧。
秦晞慢慢渗透入此方世界的意识之内。
整个人的身影像是没一层迷雾所笼罩,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
在街头巷尾,茶馆酒楼里。
对于江南女子书院的讨论愈来愈热烈。
一开始,反对女子书院的人颇多,他们一人一句,从还算端着风度的反对,逐渐变成了下三路的辱骂;而也正是在这时,人群里开始出现不一样的声音。
“女子不该读书?可笑。”
“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尔等如此傲慢,真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
“哦~还是说,你自认为学识不够,连才刚刚开始读书的女子也害怕了吗?嘿嘿,女子要多读书才好呢,朝廷最好也开个女科举,叫天下人都瞧瞧你这种不学无术之辈的真面孔!”
“达者兼济天下,依我看来,岑公与岑山长正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通达伟人,给天下女子一个读书明智的机会,尔等不知上进,只知打压女子的阴险小人,我不屑为伍!”
民间的争端和议论从未断绝。
反而在朝堂上十分平静。
一是因为皇帝早已大权在握,但凡有点门路的官员都明白,江南女子书院一事是皇帝一力支持的,跟皇帝对着干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更何况皇帝历来离经叛道,身后还站着一尊从地府爬出来的鬼神!
下旨休夫那天,在大朝会上见过秦晞发怒模样的官员们都十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可不想招惹上秦晞!
而那些曾与秦晞共事过,对他为人有几分了解的,更是积极为女子书院的一应事宜帮忙奔走:开玩笑,欺负过他女儿的那些家伙还活着,他心情一定一直都很差,搞不好憋着比女子书院这事更颠覆的损招呢!
所以无论那些书生们如何争辩,官府都做出了为女子书院保驾护航的架势,时间逐渐过去,针对女子书院的声音也逐渐减少了,而那些不依不饶,非打着坏主意要把女子书院整倒的家伙们,在秦晞的操纵下,一个一个开始病倒。
嘴上不干净的,就让他嘴里生疮直到舌头也烂掉,再也说不出话来;写文章造谣诋毁的,就让他的双手不停抽搐关节反扭,再也写不了字;而那些在背地里下黑手泼脏水的,秦晞招来一堆鬼魂,日日夜夜撕咬啃噬他们身上的血肉魂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给每一个人安排好了下场之后,秦晞的视线扫过京城中的齐府。
他们似乎活得还算不错,除了齐宏博丢官,齐母每天都跟封玉怡别苗头以外,没有什么异常。
至于已经回到齐府的齐广识——不知为何他并不在府中。
秦晞对这家人只是随便地扫了一眼,便将神识从世界的意识之中抽离,回到自己的化身里。
“爷爷,您在里面吗?”岑谨信探出个脑袋来。
秦晞向他走去:“怎么?大字写完了?”
岑谨信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写完了......两张。”
秦晞一俯身在岑谨信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岑谨信捂着脑门:“爷爷你不能老是这么弹我的脑袋,万一我越弹越笨那可怎么办?”
“你还知道自己笨呀?”秦晞没好气地说道,抓起小屁孩儿就要拖着他去把剩下的几篇大字写完。
岑谨信连连挣扎:“爷爷!我想学武!”
“哦?”秦晞歪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家伙。
岑谨信眨巴眨巴眼睛:“爷爷,我仔细想过了,我不是那个读书的料,但是我手脚灵活啊,家后面那颗老树长得那么直还没落脚的地方,我都能爬上去呢!!”
“你又去爬树了。”秦晞平静的声音让岑谨信意识到自己又双叒叕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了。
他连忙捂住嘴巴,闷闷地说道:“什、什么?可能是我梦里爬的吧。”
秦晞扯扯他的脸蛋:“臭小子,让你不准再爬墙,你就去钻狗洞,你娘叫人把狗洞堵了,你又去爬树?”
岑谨信讨好地笑着:“爷爷,我知道错了嘛,您别告诉娘亲好不好呀?”
“不行。”秦晞心冷如铁。
今天迎接岑瑶回家的,又是提着板子的老父亲,和满屋乱窜的混蛋小子。
她对着宋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宋翡却十分艳羡岑家的氛围:“我无家可归,还要多谢山长愿意收留我。”
“阿翡不必如此客气,在家中时你唤我名字便是。”
宋翡笑而不语,还是很固执地称呼岑瑶为“山长”。
她的放妾书已经拿到手上,官府里也已经备了案,孟景渡还细心地给她在江南府立了女户。
而宋翡也靠着自己的学识在女子书院赢得了一个夫子的职位,她脱离自己原本的那个家,也有了能一个人生活下去的资本。
而这一切的改变,在宋翡眼中,都是从岑瑶建立书院,从她接收自己进入书院开始的,是她救了自己,给自己指出一条明路!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是宋翡一人,所有聚集在书院中的学子,作坊中的女工,甚至是被皇帝派来保护书院的女兵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存着对岑瑶的感激。
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愿意始终作为男人的附属品活着的。
女子入学读书的风气从江南逐渐传开,或许是因为抵制女子读书的那些人已经受不了命运的折磨,大部分都死掉了的缘故,民间对于女子书院的议论渐渐平息。
而在一年过后。
世家贵族们也纷纷开始仿照江南,开办女子书院,最先开起来的就是临安,主持牵头的依旧是皇帝。
在寄往江南,寄给秦晞的书信中,皇帝直言自己有意要开女子科举,在朝廷上设置各级女官的意思,秦晞对此表示自己十分支持,给皇帝出了不少点子,让朝堂中那些不愿意叫女官来分一杯羹的官员们被折腾得几乎要告病回家。
但最后他们还是妥协了下来。
皇帝更是直言不讳:“难道各位爱卿家里的女孩儿竟然都没有读书吗?难道她们不可以参加科举吗?还是说——你家孩子跟别家的比起来特别废物?”
被皇帝夹枪带棍地讽刺了一通的官员们回家就把女儿送进书院学习,个别格外固执的老迂腐只能被气得跳脚,又不敢不随大流,只能捏着鼻子也将关在院子里的女儿放出去上学。
好学之风吹遍大江南北。
等到了第一批从书院里毕业的女学生们参加科举,取得功名并进入官场之后,更是让家中有女儿的人家看得眼热。
女儿同样能考取功名,当官掌权,惠及家人!家里有一个聪明的女儿,可比那些个读了几十年书,也还是个穷酸秀才的男孩儿要好的多了!
而且皇帝也新颁布了法令,家中若是只有一个独女,那父母的遗产便可由女儿继承,禁止地方宗族无视女儿的意愿强行过继嗣子,更要对侵占孤儿寡母的族人加以严惩。
其实皇帝原本想的是,直接将女孩子的继承权提到跟男孩一样的地位的,然而考虑到女子地位提升太快,恐招来有心之人的逆反生事,皇帝才按捺住了自己蠢蠢欲动想要搞点大事的心,选择一步一步慢慢地来,只不过也免不了常常写信去骚扰秦晞,话里话外都是在问秦晞什么时候回临安来,他与皇后新得了一个聪明的女孩儿,跟他小时候像得很,瞧着是个当女皇的料子。
皇帝:相父您还想再教一个皇帝出来吗?这孩子可像我啦!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秦晞:像你?像你就算了吧。
皇帝:嘤嘤嘤。
秦晞每个月都在跟皇帝隔空交流。
而此时自岑瑶从临安离开,已经过了九年了。
她日日埋头在书院的公务之中,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结识了许多与自己有同样志向的女子,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原本只是温婉的面容如今也多了几分威严和慈蔼,年近三十的外表看起来依然如同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充满活力。
在第一批学生毕业之后,许多姑娘都选择在考取功名之后又回到书院里,整理典籍,钻研文史,教导新一批的学生。
岑瑶身上那原本无比沉重的担子,终于有更多的人来帮忙分担。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着。
“山长,小公子找您来了。”宋翡一身青衣,虽面容还是那般娇娇软软,神态却早已大不相同。
岑瑶一听儿子来了,便放下手上的书卷,来到书院待客的院子。
已经年满九岁的岑谨信脸上看不出一丝齐家人的影子,他长得更像是秦晞这尊化身的翻版。
岑谨信穿着一身深色的短打:“娘,宋姨。”
“你怎么过来了,今日不练习武艺吗?”岑瑶问道。
“从京城来了一封诏书,召祖父回京,祖父让我来告诉娘一声,也问问娘你愿不愿意回去。”岑谨信回答道。
岑瑶将书院交托给以宋翡为首的夫子们,急匆匆跟着岑谨信回到家里。
只见岑府门前挺着一列车队。
秦晞站在府门指挥下人将行礼都搬到车上,见女儿和孙子来了,他道:“我已经叫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们看看可有什么遗漏的,也不用带太多,咱们迟早要回来的。”
“父亲,圣上传召究竟是所为何事?”岑瑶有些担心。
秦晞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是什么大事,陛下要立大公主为储。”所以拉自己回去镇一下场子。
岑瑶闻言不但没有放心,而是更加紧张起来。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怯懦,什么也不知道的孤单女孩儿,这些年的历练下来,岑瑶对政事的敏感程度远在常人之上。
秦晞看出女儿的忧心,温声安慰她:“放心,便是有人想反对,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不过啊瑶瑶,咱们这次回去,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从前为父不敢跟你提这个,是怕你受不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决断。”
岑瑶一愣:“唉。”她微笑着摇摇头,“我早已将齐家那些人给忘了。”
“不报仇,也愿意吗?”秦晞看着女儿。
岑瑶亦望向他:“女儿心中的怨恨和不甘是有的,但是齐家太小了,不值得浪费时间。”
秦晞先是怔了怔,旋即抚掌大笑:“行,等咱们到了京城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字!!!
啊啊啊我被掏空了!!!
0(:з)~~_(X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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