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句话她还是能答:“回皇上,奴才回京城之后很习惯。”
康熙将她的神情全部看在了眼里,原本左手搭着椅子扶手,换成了右手搭着,换了个姿势问:“瞧着你先前很惊讶,这句话很难回答吗?”
卢希宁老实答道:“回皇上,这句话不难回答。”
康熙继续追问:“那你先前为何会呃?”
卢希宁又想呃,呃到一半忙止住了。既然康熙不按照套路来,她干脆豁出去,老实坦白道:“回皇上,奴才性子直,不会说话,如有冒犯之处,请皇上见谅。”
康熙笑了,闲闲地道:“我倒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请皇上见谅。一般人都会说,请皇上责罚。”
卢希宁紧张起来,怪不得初选留牌之后,李氏与卢腾隆都感到是大祸临头。
果然面圣好比是见阎王,一不小心就得掉脑袋。她才答了一两句,就已经有罪了。
接下去,她闭嘴也不行,皇上问话不能不答,答了又会有罪。
这也太难了。
康熙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笑,他心情莫名愉悦,因为朝政三藩带来的烦闷,此刻一扫而空。
兴许是见惯了朝臣后妃们各中拿捏得当,自如变换的各中面孔。
卢希宁毫不掩饰的表情,像是三月的春风,吹散了冬日的严寒,吹开了绿树红花。
“你无需紧张,只随意些好。”康熙又换了个动作,手没有搭在扶手上,随意放在了身前,身体惬意靠在椅背里,声音温和:“你且说说广东吧。我没有去过广东,以前听汤若望......”
卢希宁傻呆呆僵在那里,眼神迷茫。康熙以为她不知道汤若望,耐心告诉她:“汤若望是来自德意志的神父,在前朝时就从广东澳门到了大清。你阿玛卢兴祖在广东做官,在大清的大多数西洋人,都几乎从广东澳门而来。广东西洋人多,你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以前的卢希宁不但见过许多康熙口中的西洋人,她自小就在西洋读书长大。
可她现在才来到大清两个月,她真没有见过大清的西洋人。
而且这时候的广东是什么样,她说不清楚啊。乱说的话,算不算犯了欺君之罪?
憋了半天,卢希宁才吭哧吭哧回答:“广东很好,很热闹,奴才很喜欢。”
康熙话锋突然一转,语气虽如常,就算是卢希宁,也听出了他话中藏着的刀光剑影:“你从广东回到京城,心里可有怨恨之处?”
怨恨?
卢腾隆暗戳戳私下里,跟她嘀咕过许多次康熙。
尤其是这次留了牌子,卢腾隆如天塌了下来,哭唧唧说:“妹妹啊,皇上肯定是故意的,他后宫哪里缺女人了,留你的牌子做什么?仇人家的女儿,姑且算是仇人吧。你进了宫,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阿玛,皇上肯定不会没事找罪受,肯定是想磋磨你,找个由头,把我们一家一网打尽啊。”
卢兴祖与康熙朝廷之间的恩怨是非,卢希宁听说过一些,不外乎权势斗争。
说不怨恨,那是假的。
皇权在上,只是不能说。
卢希宁前来不久,对这些没有那么深刻的体会。大哥卢腾隆对她好,她也不能连累他,面对着生死攸关的大事,她硬着头皮干干地说道:“回皇上,奴才没有怨恨。”
她的回答在康熙预料之中,要是她能回答出怨恨二字,他倒觉得她疯了。
不过她的神色几经变换,神情丰富眉眼灵动,康熙看得有趣,哦了声:“没有怨恨就好,我还以为你从大家闺秀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会埋怨我呢。”
卢希宁听康熙声音轻快,她也松弛下来,微笑着道:“奴才不会埋怨皇上,现在奴才过得很好。”
康熙意外至极,卢兴祖在世时,是两广最大的官,卢希宁是高高在上的娇小姐。卢兴祖去世之后,卢家没落如此,她怎么会过得好?
“哦,何来此说法?你怎么过得好了?”他指了指卢希宁身上的衣衫,不客气地说:“你的衣衫,上次选秀时穿过。”
卢希宁低头看着身上的深青常袍,认真地道:“这件衣服是新做的,只上次选秀穿过一次,还能穿许久。奴才家中虽不富有,比起许多穷苦的百姓来说,已经很好了。尤其是大哥与嫂子待奴才很好,奴才很满足。”
康熙万万没想到卢希宁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拧眉思索,若是换作其他八面玲珑的嫔妃,会如何作答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才断没有半点抱怨之处。”
“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都朴素节俭,奴才不敢与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比,也当以她们为榜样。”
康熙自嘲一笑,看着卢希宁的眼神深幽起来,上下打量着她,说道:“好了,你且下去,回去等着消息吧。”
初选被留了牌子,卢家已经是乌云罩顶。再选她答得不好,康熙也没有生气的迹象,顺势找麻烦收拾卢家。
按照这样推算下去,康熙没有与卢家算账的意思,她会被撩了牌子吧?
卢希宁不禁高兴起来,一高兴脸上就藏不住,扬起笑脸起身谢恩告退。
康熙盯着她退到门边,旋身跨出门槛外,常袍下摆飞扬,像是她此刻的心情。
他眼中渐渐浮起笑意,唤梁九功进来,吩咐道:“你亲自去关照着些,顺便再暗中仔细打听一下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