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账本堆在那里,不知何时才能看完。
因此温宁昨天自拿到起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早早起来,趁着白天精力充足的时候多多努力。
可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她就食言了。
一睁眼,窗外的太阳已经挂到正空,明晃晃直刺的人眼疼。
都怪他!一想起昨晚谢景辞的胡搅蛮缠,温宁便忍不住气恼,躺在床上郁闷了好久。
眼皮微抬,一看见那桌案上的一大摞账本,便仿佛看见了公主婆婆那不动如山的姿态,心里一抖索,温宁立即撑着手爬了起来。
拔步床很高,她心里一着急,动作也急,刚落地,才发现双腿仿佛被劈开了一样,软地几乎支撑不了身体。
缓了好一会儿,那种怪异的感觉才慢慢褪去,温宁忍不住暗骂了几声禽兽,匆匆地洗漱了一番,这才拖着酸软的身体去看账本。
“姑娘,您还没用膳呢,先不着急。”银环连忙拉住了她,“世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煲了竹笋老鸭汤,滋补养胃,您多少喝一点吧。”
“不喝!”温宁闷声拒绝。
他总是这样,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昨晚把她欺负的那么惨,现在莫说是一盅老鸭汤了,便是把他自己给炖了,温宁也绝不会消气。
“姑娘!”银环又劝了一声,看着那金黄诱人的老鸭汤有些可惜。
温宁气闷地朝桌案走去,刚想坐下,一看见那红木椅子又立即心虚地站了起来,红着脸换了一把椅子,那脑海中的不堪画面才慢慢消散。
幸好那掉到毯子上的账本只是沾了一点浮灰,温宁拿着帕子细细擦了擦,便没什么大碍。
只是刚打开第一页,一张密密的书笺忽然掉了出来。
捡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一张注解。
那书笺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细细地注解账本中的行话术语,还替她梳理了查账之法,极为细致,温宁边看着边忍不住点头。
有了这么细致的参考,这些账本再梳理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是目光滑到最后,落到末尾处的两个端方的小字上——“夫留”,温宁顿时便红了脸,拿着那书笺有些不知所措。
远远地看见姑娘脸上红白交错,最后对着那书笺发笑的样子,银环暗笑了一下,又扬着声音叫道:“姑娘,这老鸭汤炖的极其鲜美,您真的不尝一尝吗?”
还算他有良心。
温宁放下了书笺,小声应道:“端过来吧。”
一碗鲜美的汤汁下肚,肚子里暖洋洋的,温宁姑且原谅了他的过分。
白日里学着看账本,晚上不解之处再问问谢景辞。三日下来,这一大摞账本竟也真的都看完了。看完了账本,又去铺子里走了一圈,她已经隐隐有了判断。
第三天晚上,她在谢景辞面前把自己对这铺子的想法认真陈述了一遍,得到了他的赞许之后,信心又增强了不少。
谢景辞都觉得她分析的对,公主婆婆应该也会认可的吧?
怀揣着些许不安,温宁带着整理好的账本又来到了长春堂。
“都看完了?”福安公主扫了一眼那夹杂字条的账本,稍稍有些惊诧。
温宁点了点头:“已经看完了。”
“这间铺子虽然不大,但也是几十年的老铺子了,最近两年却隐隐有些颓势,你既看完了,便说说看是什么道理。”福安公主放下了茶碗,静静地等着她回话。
尽管昨晚已经演练了许久,但面对这位气势凌厉的公主婆婆,温宁还是有些发慌。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地开口道:“不景气是因为这间铺子的账本做了假账,以次充好。数量一次虽然不多,但长期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假账?少夫人这话着实是折煞老奴了。”一旁的孙婆子连忙跪地,泪眼婆娑,“老奴虽然年纪大了,但管了这么多年的账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少夫人一来便给老奴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老奴可实在承受不起。”
“好了,先起来。”福安公主淡淡地开口,随即又转向温宁道,“你既说是假账,总得说出个道理来,有何证据?”
“证据都在账本里。”温宁并没理会孙婆子的哭哭啼啼,“这账本表面上虽然做的漂亮,但仔细一核对便能发现不少收支合不上。我还曾去铺子里看过,采买的布料和这账本上写的也对不上。”
温宁说完,目光一示意,银环便俯身将那些标记好的账本呈了过去。
福安公主一本本地翻开,看到后来,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盘子一掀,那些账本劈头盖脸地全砸到了孙婆子身上:“账本都在这儿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片狼藉,孙婆子被这么一吓,立即伏在了地上:“是老奴头昏眼花了,没看出来这些账本的错漏,请公主责罚。”
她说的轻巧,可这么大疏漏,当真只是意外?
“是没看出来,还是故意包庇?”温宁紧紧地盯着她。
被这目光一扫,孙婆子连忙慌张地辩解:“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在这府里待了这么多年,虽然年纪大了不中用,但一片忠心向主,还请少夫人给老奴一条活路吧!”
她说的可怜,配上那副看起来和善的面容更是令人动容,但温宁既已有了自己的判断,断不会被这表象所迷惑。
“可我查出来,这铺子里采购的那个伙计是你儿子的妻弟,偏偏这错账又是采购最多,你要作何解释?”
温宁虽然用了问句,但不过是留个颜面。毕竟这种事只要一被发现,想查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我……我……”孙婆子嗫嚅了几声,最终扑通一声跪了地,“是老奴鬼迷心窍了,请公主看在老奴过去还算尽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老奴一次吧……”
“饶你?”福安公主扫了那地上的人一眼,平静地开口,“从今晚后,这间铺子连同外面的那些都归少夫人管了,你要求,就去求她。”
话音刚落,在场的诸人都愣了一瞬。
外面的铺子都给她?温宁震惊了好一会儿。
一抬头对上福安公主波澜不惊的眼神,仿佛这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只好敛着眉收下了:“多谢婆母,阿宁一定会好好用心。”
直到这时,跌坐在地上的孙婆子才彻底醒悟过来福安公主的用心。
原来从一开始,公主就是拿她做靶,给这位少夫人立威。
亏她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公主是拿她作箭,要刺一刺这位软善可欺的新妇。
事已至此,孙婆子来不及懊悔,连忙拜向了温宁:“少夫人大人有大量,先前之事是老奴有眼无珠,老奴回去一定叫不肖儿孙把那些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恳请少夫人宽恕则个!”
温宁现下终于也明白福安公主的良苦用心了,孙婆子现在来求她,这显然是在立威之余又给她表现善心的机会。
沉思了片刻,温宁斟酌着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铺子的账目不是小数目,犯了这样大的错国公府里留不下你了。但你毕竟在府里待了那么些年,清算好铺子的账目之后,我会安排人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回乡养老了,你可答应?”
“答应,自是答应,老奴从今往后一定本本分分的。”孙婆子连忙磕头。
见她答应,温宁又向福安公主请示道:“不知婆母觉得这般处置可否?”
“嗯,做的不错。”福安公主并未多言,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目光却多了一丝赞许。
查账之事总算告结,在府里倚老卖老的孙婆子被证据确凿的撵出了府去,这一举措着实令不少人对这位看起来温声细语、和善娇软的少夫人生了敬畏之心。
除了外面的铺子,临走之时,福安公主又把内库的册子交给了她点检保管。
长公主的铺子和内库,这得是多丰厚的家当啊!
金山银山砸到了温宁身上,她拿着那一串钥匙,被巨大的惊喜冲的晕晕乎乎,直到回到了自己的新房,喝了两杯茶才缓了过来。
不过内库虽好,但太过庞杂,温宁生怕弄错,领着人点检了一天,腰酸背痛的也只点检了一小半,仅这一小半里又有许多材质、式样和册子不相符的,着实令人烦恼。
烦扰之际,她不禁又想到了谢景辞。
他定然是熟悉这些东西的,但若是再找他,少不得又会被借机欺负一顿,她的腰现在还算着呢。
犹豫了一会儿,温宁忽然看见了那橱柜里预备好的月事带,顿时一计浮上心来,喜笑颜开。
*
他们的新房是成婚之前新建造的,处在憩园和梁园之间,有湖有山,后面还有一大片花园。
夏日凉夕,晚风从湖面送来阵阵凉气,夹杂着睡莲的清香,分外怡人。
踏着夜色,谢景辞锦衣微凉,刚进门,一个亭亭的身影便提着裙摆,朝着他迎了过来。
“夫君,你回来啦?”温宁隔得远远地便开了口。
极轻柔悦耳的声音,咬着“夫君”两个字时,又有说不出的缠-绵意味。
香香软软的一入怀,谢景辞抚着她细柔的乌发,被夜风吹了一路的冷峻的神情忽地便柔和了下来。
“今日怎么这么开心?”揽着人一同进了门,谢景辞开口问道。
“很明显吗?”温宁照着镜子看了一眼,不由地又红了脸。
镜中人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双眼亮晶晶的,比这暗夜里的烛火还要明亮。
目光扫过桌案,落到了那一大串钥匙和名册上,谢景辞顿时便明白了:“今日查账的事情很顺利?”
“顺利。”温宁开心地点头,随即靠在他怀里,絮絮地将白日里长春堂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到后来,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公主婆婆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母亲一向嘴硬心软,既已答应了婚事,便不会再找你麻烦。”谢景辞握着她柔软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温宁应和着点了点头,随即又晕乎乎地开口:“她一下给了我好多钥匙,那么多东西……”
现在回想起那座巨大的内库来,她还是有些吃惊。
“小财迷,这么点儿东西就把你收买地服服帖帖的了?我从前对你那么好,也没见你夸我一句。”谢景辞捏了捏她的脸,看着她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那怎么能一样?”温宁从他怀里起来,下意识地想反驳。
然而一张口,想到待会儿还有求于他,瞬间又软了声音:“夫君也好,跟公主婆婆一样好!”
“嘴那么甜,吃了什么?”谢景辞低声问道。
“吃了两块桂花糖。”温宁眼睫扑闪扑闪地,显得格外无辜。
可那红唇微微张着,柔软弹嫩,分明就在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