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顶着初春的凉风在疏影阁外站了好一会,才得了传见。
太子带天巡狩,对南疆诸事皆有处置之权,早前未曾赴他的接风宴,一直让杨崇心底很是不安。
接了京中与南周的数封密信,下定决心要对太子下手,他心里就更是不安了。
这可是当朝储君、皇帝唯一的嫡子,杨崇在朝中打滚了半辈子,岂会不知道干系重大?
即便所有的计划都顺利施展,京中那位履行诺言,只怕他也得脱了一层皮去。
所以,即便他算准了天时地利拜上门来,却仍旧被晾在门口好一阵子,杨崇也没有半句怨言,规规矩矩的行礼参拜,起身后依旧遵礼低头垂首,并不敢直视座上之人。
也因此,杨崇并没瞧见太子稍稍整理后仍旧带着两分凌乱的发髻,以及微微发红的眼角。
谢恒如今在与寻常臣子交谈一事上已然是驾轻就熟,他只当没有徐道晏叛逃杨崇失察一事,含笑褒勉了杨崇任南疆代总督一年的所作所为。
杨崇被太子轻朗温和的声音夸了个飘飘欲仙,险些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
难道太子不见他不是因为要下狠手治他的失察之罪,而是入城时真的身子太弱病得起不来床?
好一会,杨崇才想起自个此来的真正目的。
“殿下,定国公素来行事猖狂,一回南疆就擅自调兵且未曾请示于您。今日您去了中军帐闹了一场,又调了一千东宫精锐入驻城外兵营,他势必不满。”
“嗯。”
杨崇瞧见太子轻轻应了一声,似是向后靠了一靠,姿势更随意散漫些,才满不在乎的道:“他对孤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行宫回来,他秦烨几时给过孤一个好脸?随他去。”
“殿下有所不知,臣在南疆军中也算待过几年,说句不当说的话,定国公为人睚眦必报,刻薄寡恩,从前在棠京是人在屋檐下,他有多少心气都不便施展。”
“可如今回了南疆,满城就是旧部下属,堪称手眼遮天,此时若恶念一起,恐难自抑。”
杨崇声音说得很轻,似乎怕隔墙有耳一般,意在暗示太子如今身在郡城之内,一举一动可能都在秦烨耳线的关注之下。
但隔墙当真有耳,是以这两句话很轻易的传入了稍间的秦烨耳中。
他无声的咬了咬牙,手里捏着的琉璃茶盏在悄无声息间化为粉屑。
听旁人转述自己的坏话,和亲耳听见有人在自己心悦之人跟前说自己的坏话是不同的。
上次他听见太子转述秦烁的一般作为,可以只当是隔空被狗咬了一口,当个笑料就揭过去。
如今这样亲耳听见才知道,三人成虎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他知道太子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如今也全是故作姿态拿捏杨崇,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真的不会种下几颗种子?
屋外杨崇还在继续说话,秦烨已经想好了他的十八种死法。
另一边,谢恒听完这两句话,几无痕迹的扫了一下稍间的方向。
他心头有些好笑,却还是兴致缺缺的用手指敲击着桌案,原本染上艳色的眼角在烛火下有几分潋滟的色彩。
“杨卿这话是什么意思?定国公……虽则为人轻狂些,但也是国之忠臣,去岁父皇召他回京,任你为代总督,他也是一句话未说就回了棠京。怎么,你觉着,他会因为不满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话说到后来,已然没有先前肯定。
杨崇只觉自己一番说辞终于有了用处,忙道:“臣也是想防患未然,殿下细思,武宁侯府与淮王府如今皆在棠京,定国公满族命脉都在陛下手中,他怎么敢直接做出不臣之事?可明郡终究是与南周交壤之地,若有流匪贼寇,甚或敌国暗谍,潜伏入了杜若园,也并非不可能。”
这几乎就是在明着说,秦烨因怕亲人死绝而不敢直接造反,但暗地里派些人搞刺杀的可能性可不小。
太子似是沉默了一下。
室内静默了数息,杨崇才听见太子轻轻的一声叹息。
“那杨卿有何防患于未然之策?”
杨崇躬身道:“殿下抽调了东宫精锐去了军中,杜若园内防守自然就松懈了些,此时若从城外的神卫军内调人则动静极大,难保不惊动定国公。殿下若信得过臣,臣在城内亦有亲信旧部,愿护卫殿下左右。”
在杨崇想来,秦烨在南疆只手遮天,太子又从行宫时就已然与秦烨不睦,那这满城的文武大臣中,还有谁能比他杨崇更靠得住?
毕竟,唯有他杨崇,是惠帝亲手提拔,且还在明郡内有极大影响力的唯一人选。
“好,”太子果然在短暂思索后点了点头,瞧着他极信赖的道,“如此,就依杨卿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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