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弦月半挂清河。下了几天雪之后,人站在城门洞里,被风一吹像没穿衣服光着腚跑,几个小兵缩头护手在原地跺脚,天也忒冷了。
有个问:“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城门楼上有人喊道
“敲暮鼓,起吊城。”前头说话的那人下令。
“头儿,戌时五刻才闭城,还有两刻钟呢。”有个小兵轻声嘀咕,说完后脑勺挨一巴掌,打得他呲牙咧嘴。
“小兔崽子,你能耐是吧,老子还想早点回屋睡个热乎觉。”城门口的小头目带着人起吊桥,几个人合力盘着转轴,碗口粗的麻绳吱呀呀作响,护桥带着碎冰残雪从护城河那边慢慢升起。
老哈河卫一到冬天滴水成冰,每到秋末,城外护城河的水会想办法引走放干,只留下丈许深的沟壕环绕城池,里边埋着尖钢倒刺防敌。
吊桥起到一半时,小头目抽空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最近战局紧张,上头发话今天晚上不放任何一个人进城。
这倒也没啥,天这么冷,有人晚上出门才有病。守了一天,就想回去喝口热汤,睡个暖觉,早交差早完事。
眼看着吊桥马上贴近城门口,只剩下两人宽的间隙,每当这时候,大伙的力气也使得差不多,速度自然慢下来,麻绳绞过转轴的吱呀也是一停一歇。
“有人来了,听,马蹄声。”靠近城门外的一个小兵说道。
小头目咬牙:“快收。”
城门外喊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平泉的守卫当做没听见。笑话,吊桥已经收了一多半,难道放下来让人进来后再收一遍。
麻绳还是吱呀呀响,吊桥起得极缓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道箭矢破空而响,穿过空旷的夜空尾音发颤,精钢打造的箭头齐齐钉在吊桥两端的麻绳上,几绞绳索被射断。
吊桥本身非常重,城门里边又在加劲用力盘,两边都用着力,绳索的裂口一点点变大,外边又射来箭,又中在原来断裂的地方。
吱……吱、吱……,轰,绳断了,吊桥落下。
城里的人惊恐无法用言语描述,黑漆漆的夜里,月色黯淡,映着皑皑白雪,依稀可见吊桥另一头有无数个人影,到底有多少是什么人,他们也看不清。
马蹄哒哒踏过护城河,领头的那人跨下黑马,身披同样黑色大氅,一人一骑与夜色溶为一体,和白雪不相容。
“来者什么人?敢射落吊桥,可知道触犯大律,论当斩。”小头目鼓起勇气喊话。
来人不作声,直到走下吊桥,借着城门洞点燃的火把他才看楚。
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眉飞入鬓,眸若寒星,薄唇紧抿,高高居在马上,周遭笼着一股血腥气,那是沙场征战的气息,迫得人喘不过气。
平泉的驻军们亮出兵刃,白晃晃的刀身围了一圈。
马上的人目光扫过他们,淡淡道:“现在才是戌时四刻,提前闭城,论律也当斩。阿武,拿下他们。”
小头目只见城外飞身进来一位少年,一手执弓,另一手刀锋逼在他脖子上,快的他几乎没看清禁。
无数的兵丁也跟着进城,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军服,不同的是来人个个强悍,提刀像是拿筷子,砍人也当吃饭,拿下平泉的守卫只在倾刻间。
这就是散兵游勇和军中精锐的区别。
刀架在脖子,不由得不低头,小头目放下佩刀前壮胆问道:“死也要死个明白,敢问是什么来历。”
“漠北顾家,怀远将军顾宪之。”马上的人言语很简炼,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阿武,你带人去粮仓,看好那里,严禁任何人进出,更要防着走水。意之,你跟我去指挥使府。留下几个人看守城门。”
小头目心中一动,眼这位莫非是镇宁侯府世子。听说长年跟着老侯爷镇守在斡难河,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八岁跟着上阵杀敌,十二岁带兵奇袭鞑子大营,十五岁破兵之后命人屠营,斡难河染血岸边土地都被染成红色。
年少成名,可是漠北有名的杀将。
他不由自己又多看顾宪之一眼,马上少年气势凛凛,带着与他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杀伐之气。
“大哥”,跟着顾宪之身后进城的少年年纪略小一些,清秀隽美,举止自带着一种风流倜傥,说话也更为随意。
“后面那人怎么办?”顾意之指着刚踏上吊桥的一辆马车
“让人护送他去驿馆,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顾宪之吩咐,几拔人依令分头行事。
空旷的夜里,马蹄哒哒哒,一下又一下。他晃晃悠悠坐在马上,忆起上一世来平泉,那是在前世从京中述职回来特意经过,只为在得病早夭的未婚妻坟前上柱香。
前世与今世有很大的不同,他不是十八岁,而是十六岁来平泉,而他的未婚妻还活着,让他有机会报恩,不会再有不能释怀的愧疚存在心底,至死也不能忘怀。
相同的是,那个人还是死了。
顾宪之紧抿着唇,最前方他的人已经敲开指挥使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