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砚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不过他虽然是我的医生,却并非是我所有,到时候他愿意看则看,若是不愿意,谁也别勉强。”
梁溪和明德相隔不远,但到底是两个市,倪柏阳即使再怎么心焦,也不能立刻飞过去,车开上高速后,他才得以收拾心情,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白砚琮。
“我脑袋不太灵光,家里人从小就这么说我……”倪柏阳的态度十分坦然,似乎并不因此羞恼,“读书不行,考试不行,只喜欢摆弄木头和刻刀。”
白砚琮点了点头,可不是脑袋不太灵光吗,但凡换个倪家人来,大约都想不出跑到纵酒园里砸场子的办法来。
倪柏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中毕业那年,我没考上大学,家里人原本打算送我出国,可我却因为一次檀香扇展,跑去求我师父收我当徒弟去了。”
王九南怪癖颇多,他的制扇技艺有多高超,脾气就有多坏,要被他认可收为徒弟,倪柏阳自然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连他家里人都笑他不自量力,倪柏阳却始终不肯放弃,这些略过不提,等他师父点头,说要带他几年试试看时,倪家人的态度也变了。
白砚琮微微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清风扇厂?”
倪柏阳一怔,继而苦笑着点了点头,“倪家祖上也是制扇起家的,只是后来手艺没落了,到我祖父这一代才重新开了扇厂,说是扇厂,更像是木材加工厂,什么木工活儿都做,毕竟没有惊才绝艳的手艺和可观的利益,制扇只能当做一个分支罢了。”
但倪柏阳被王九南收为徒弟,却让倪家人看到了把扇厂做大的可能。
他们要求倪柏阳跟在王九南身边潜心学艺,把王九南的手艺转变为清风扇厂的工艺,帮助扇厂改进设计,重新打响“倪家制扇”的牌子。
“可我师父却是最讨厌机器的一个人,他说,机器打磨出的扇子千篇一律,没有灵魂。所以我拜他门下第一年,学的就是认各类老手艺人用的工具,如何把我的手和那些刻刀融为一体。”说到这里,倪柏阳重重叹了口气,一边是抚育他长大的家人,一边是他敬重的师父,两边都有道理,只他一个无所适从。
倪柏阳一直推说自己学艺不精,没给家里扇厂透露过王九南独家的制扇技艺,但一个月前,他母亲找到他,哀求他帮家里一次,说是倪家这次遇上的商业对手出手狠辣,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王九南独创设计”的檀香扇上。
白砚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去偷了你师父的扇子?”
“不,不是偷,我……”倪柏阳脸颊涨红,“哎,其实也是偷,我照着师父那把二十八骨檀香扇仿了一把一样的,拿到了厂里。”
谁知那扇子放在厂里竟然会发出孩童啼哭之声,起先倪家还以为是有人捣鬼,便把扇子拿回了倪家大宅,谁知在宅中那道哭声不弱反强,一到深夜就搞得宅子里人心惶惶。
“我父亲无奈之下去请了一位大师,对方说是扇子里头藏了小鬼,说不准还要给家里带来更大的灾祸,需得找人自愿买下才能化解。”
说到此处,倪柏阳更觉心中发虚,他当时自觉有愧,于是匆忙赶回山中想跟师父告罪,谁知中途却听说家里人把扇子送去了拍卖行,还打着他师父的名头,他师父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气得不肯再见他。
倪柏阳也是又气又悔,只得先匆匆赶来明德,这才闹出后面一串事情来。
他看向白砚琮,却见对方脸上浮起冰冷笑意,“大师?不过是些欺世盗名的鸡鸣狗盗之徒,若真能测吉凶问鬼神,怎么不去给自己求个长生不老?”
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赵嵘玖心头一沉,这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白三爷对神鬼之事的厌恶,那种打心底的不屑和反感做不得假——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两人再不会有品茶说笑秉烛夜谈的时候。
思及此处,赵嵘玖心头浮起一股怅然,他定了定心神,心道自己若是失去这样一位朋友,大概多少会有遗憾,但他既然给不了白砚琮想有的回应,那就应该及时抽身。
哪怕白三爷的座驾是足够舒适的豪车,在深夜赶路也总归不会让人觉得舒服,听倪柏阳讲完了原委,白砚琮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合上了双眼。
赵嵘玖见他睡了,便抖开毛毯搭在白砚琮身上。
大约是因为坐在一侧又离得太近,他这番动作惊扰到了对方,不过因为先前助眠安神的药物起效,白砚琮并没有醒,而是很自然地侧了侧身,将身体重心移到了赵嵘玖身上。
“他……”倪柏阳刚张嘴,就被赵嵘玖抬手打断了,对方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略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白砚琮靠得更舒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