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白砚琮没说什么,赵嵘玖却心中一动,龙脉不稳——这周玉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她当真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胡说?
他压下心底疑惑,便听周曜又说:“这几年国内不是发生了好几次大地震,之前也不是有好些人说过,龙脉不稳,可不就是山崩海啸的,不过更多的人觉得她疯了。”
听到此处,赵嵘玖便不再留意了,山河师所说龙脉不稳,并非地震洪水这么简单,他之前也曾留意到有人故意散播龙脉翻身,天灾连连之类的谣言,想来周玉芙这话也是受此影响,和他要查的东西没什么关联。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华夏大地共出现了三条龙脉,分别是北方艮龙之脉、中原震龙之脉和南方巽龙之脉,当初独享中原龙脉的始皇帝担忧南北方龙脉再生帝星,会谋夺自己的帝位,遂取蓝田玉刻成传国玉玺,夺取天地造化,将其余两条龙脉死死压制住。
谁知秦二世即亡,后传国玉玺又流落民间,南北龙脉被压制多年,自然想要翻身,故而横生波澜,才有了数千年间不断的王朝更迭生灵涂炭,但山河师所说的“龙脉不稳”,除了天象大变灾星降世,更多的是指人心异变,那些隐藏在人心中的“恶”从开始的见不得光逐渐变为明火执仗。贪嗔痴慢疑成了常态,世人重权财,笑贫不笑娼,若是长久发展下去,人心崩坏,那才是当真无药可医。
因此山河师一直都在努力寻找传国玉玺的下落,可造化弄人,直到赵嵘玖师父那一代才知道传国玉玺的线索就藏在那看似毫不起眼的白布中,这才有了山河师寻袖里乾坤图一说。
“可真要说是疯了吧,却又不像是精神失常那种状态,她也还认得家里人,口齿表达清晰,只是一直把神经绷得很紧,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害怕。”周曜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气,“周家急得不行,现在到处找人看有什么方法能扳回来,只可惜没查出来原因,所以也一直拖着。”
白砚琮若有所思,“我记得下个月月初,周家老爷子周学义满六十九。”
“没错,周学义最宝贝这个孙女,往年寿宴都是让周老太太带着周玉芙出面主持,周家小辈眼红得不行,不知道今年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周曜说着,端着果盘站了起来,“这瓜虽好吃,可吃多了对肠胃不好,我先收走了。”
白砚琮点了点头,转向赵嵘玖,“赵医生,咱们开始吧。”
感受到双腿上传来那种陌生却令人激动的暖意,白砚琮心生感慨,当初他是真的不相信赵嵘玖能治好自己的腿,之所以答应让他留下,一则是为了宽母亲的心,也不辜负她辛苦一趟把人请回来的辛劳;二则是他真的头一次对一个人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下意识地想把人圈在自己的领地里。
可没想到,赵嵘玖当初说的那九成把握不是开玩笑更不是大话,他当真能治。
但即使如此,白砚琮也没有抱着自己一定能站起来的念头,他从小到大已经失望太多次,知道希望被打破远比没有希望来得更残忍。
等赵嵘玖施针完毕,他便取了一方新帕子给他,让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赵嵘玖把帕子放在一边,收起金针,又替白砚琮把挽上去的裤腿放下,试探着问:“白先生,我之前听人说,你不喜欢神鬼之说,但怎么会看——”他的视线移到白砚琮手里拿着的那本《酉阳杂俎》上,这本笔记小说里多有志怪传奇,应当算是白砚琮不喜欢的才对。
白砚琮看了看手里的书,随手放到一旁,“我一开始也只是打发时间,后来翻了翻,里面写的东西尚算有趣,对纵酒园也很有用处——一件有来头有故事的文物,总是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他并未否认自己不喜鬼神之说这件事,其实也就是默认了,在谈到自己为什么读这本书时,似乎也是“有用”的成分更多,赵嵘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不再追问。
赵嵘玖其实很想问问白砚琮为何如此反感神鬼之说。
在他看来,白砚琮是一个极度理智,行事也足够严谨的人,外人说他喜怒无常,不过是不了解他做事的缘由罢了。但在神鬼之说上,白砚琮表现出了前所未有强烈的厌恶,但这种明显的情绪反而更令赵嵘玖不解,他若是不信鬼神,当初在明镜台怎么会看见金刚睁眼,可他若是信,怎么会露出这样一派否定的态度?这实在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但在开口的前一刻,赵嵘玖按捺住了,既然所有人都只说了白三爷不喜鬼神却没说缘由,那要么是因为白砚琮没有让他们知道,要么是他们知道此事不宜再提。
不论哪一种,这背后潜藏着的必然都是白砚琮不愿意多谈的旧事,既然如此,除非对方提起,否则他也不会再问。
日沉西山。深秋的夜晚总是来得迅速,才刚到六点,天色就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了,在寒风中,园内不少花草都褪去绿意,露出了枯黄。
赵嵘玖抱臂靠在窗边远眺,他不太喜欢秋天,因为当年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是秋天,缠绵病榻时还一直跟他念叨,想在春天去世,下葬以后可以立刻在墓地上撒下花种,等到夏天就能开花,秋天就能结果。
“这样你伟大的师父就算又活过来啦!”
不过盼望着开花结果的师父没能熬过那个深秋。
赵嵘玖当时才读初中,他在市里读的寄宿制,得到消息的时候甚至没赶上见他师父最后一面,只从殡仪馆捧回了一罐骨灰,他请了假,在后山中找了片草丰水美的地方把师父的骨灰埋了进去,又买了许多花草种和树苗,栽了一大片,最后只活了一颗毛白杨。
赵嵘玖就一个人把其他枯死的花草全拔了,守在他师父墓前坐了半天。等到第二年春天,他又在毛白杨附近重新栽了一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