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赵嵘玖来了以后替白砚琮调理身体,他的睡眠就比以前好了许多,加之昨晚又摄入了一些酒精,自然睡得更香,何况今天又不是工作日,他原打算躲个懒,自然没有早起的意思。
周曜也并不打算拿这点事去打扰他的睡眠,见白砚琮没起,便在屋内坐下,自己去烧了一壶茶倒了一盅,赵嵘玖原本打算回自己的小院,却被周曜神神秘秘地叫住了,他便转身坐了回去。
“这本来是个好东西,不过看样子我送得晚了点。”周曜遗憾地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小巧的金属U盘递到赵嵘玖手里,又朝对方眨了眨眼,“不过书到用时方恨少,教学资源不嫌多。”
赵嵘玖顿时会意,只觉得这个小小的物件重逾千斤,他连忙贴身放好,又郑重地替周曜倒了一杯茶,那架势比他当初拜师时也不遑多让,若是被他师父知道,定然会连拍大腿仰天长啸——
徒大不由人。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到这个U盘里的内容,而是聊起了别的,两人也算是互知根底的朋友了,谈天说地也不冷场,是以白砚琮醒来时,就见听见卧室外两人说到有趣处,笑得开心。
小蝴蝶从他怀里的暖炉里飞出来,白砚琮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令它停在指尖,低声道:“昨晚我睡得很好,又让你给我取暖了,谢谢。”
小蝴蝶惊得一下子飞了起来,在他面前疯狂地左右飞动,落下的金色光点都几乎成了残影,唬得白砚琮连忙将它拢在掌心,生怕它飞着飞着把自己给飞没了。
小蝴蝶飞得晕头转向,软塌塌地歇在他掌心,还不忘扇动一下翅膀,叫白砚琮十分疑惑,正想出去问问赵嵘玖这是怎么了,便听卧室门被人轻轻敲了敲,是赵嵘玖过来问他是否要下床。
赵嵘玖进门后便把先前备好的蜂蜜水递了过去,此刻温度正好,白砚琮也觉得口干舌燥,便一口喝光了,他将杯子递给赵嵘玖,又示意他看掌心的小蝴蝶,担忧地问道:“昨晚我睡得好,比平时抱着暖炉还暖和,是不是因为它?这是不是对它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赵嵘玖比他还意外,“因为它?你昨晚抱着它睡的?”
“呃……”白砚琮难得语塞,总不能告诉赵嵘玖,昨晚梦到自己抱着他睡了一晚吧?
——白三爷虽然不拘小节,但在心上人面前,总还有最后一丝矜持。
好在赵嵘玖没有追问,而是说小蝴蝶没什么问题,单纯就是飞累了而已,他把小蝴蝶塞进暖炉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对白砚琮据实以告,“昨晚,你是不是梦到我了?其实……”
白砚琮正撑着床沿慢慢移动双腿下床,闻言手下一滑,险些没摔回床上,赵嵘玖连忙将人抱住,只听得白砚琮小声道:“这你也能算到吗?”
赵嵘玖哭笑不得,扶着人下床在轮椅上坐定,说道:“昨晚我在你房里,你喝醉了,不记得了。”
白砚琮一愣,立刻联想到自己的梦境,下意识反问:“你在我房里,还是在我床上?”
“我在……床上。”说罢,赵嵘玖便瞧见他露出遗憾的神色,白砚琮仰头看向他,“早知道如此,我就……”
就怎么样,白砚琮没说,赵嵘玖也没问。
反正他们两个都很清楚,没法怎么样——
因为他们都不会怎么样。
想到怀里那个U盘,赵嵘玖心中一动,他强自压下心头涌起的一股喜悦,拿了件外套替白砚琮披上,后者顺势在他手背上摸了一下,回味道:“好像是和昨晚的手感很像。”
“可能会和今晚的更像。”赵嵘玖笑道。
知道周曜还在外面等着,白砚琮稍作洗漱便出去了,左右他和周曜都是打小就长在一处,关系比起有血缘的亲兄弟也不遑多让,倒是没什么注意形象的讲究。
但今天周曜却像是没见过白砚琮似的,注意到对方疑惑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白砚琮不由得愣了愣,“怎么了?”
周曜听他嗓音正常,并没有嘶哑,行动也很自如,又看了赵嵘玖一眼,长长地“唉”了一声。
“大清早叹什么气?”白砚琮不明所以,周曜却摇了摇头,说起了正事。
白砚琮听了周曜的汇报,第一反应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且不说德思的安保严密程度,单说若真有这么个手段高超的盗窃团伙,怎么只偷了一尊听琴俑?倒不是说它不值钱,而是保险库里价值比它高的且更易携带和脱手的东西一抓一大把,对方偷来听琴俑,在明德的明面上绝对是转不了手的,更何况再加上一架破损的古琴,就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好在被盗的不是今晚迎春拍要登场的拍品,白砚琮最近心情不错,惊讶之余倒也没发什么火,只让他们配合警方调查。
今天是周末,周曜也没什么别的重要公事汇报,把德思这件事情说清楚就回去追剧了,白砚琮和赵嵘玖则坐在屋内吃早餐,倒是又聊到了这件事。
“我本来以为德思的安全性完全不需要担心,现在看来,是我太想当然了。”
说着,白砚琮又随手点开了周曜传给他的视频文件,赵嵘玖先前并没留意,眼下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白砚琮还以为他是觉得损失太大,便说道:“虽说拍回来不太容易,但算不上天价,这里又有监控资料,想来很容易找到,再不济,还有保险。”
“不是……”赵嵘玖摇了摇头,又凑近看了看屏幕,犹疑道:“可如果这不是人,也很容易吗?”
“什么?”
赵嵘玖仔仔细细将那一小段监控视频看了几遍,最后对白砚琮道:“这个抱着东西的应当不是人,很有可能是你说的那尊丢失的陶俑。”
白砚琮一愣,“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在赵嵘玖第一次去德思的拍卖会就一眼认出明白瓷真假后,白砚琮后来又曾请他看过几张德思藏品的照片,赵嵘玖当时也是如此告诉他,说没有见到实物,他不敢下肯定的结论,只能凭运气猜一猜,至于能猜中多少,全凭运气而已。
而那些被他以“七成”概率认定的,最终鉴定结果都和他所说的真假一般无二,因此白砚琮便知道,他这“七成”可以放大到“九成”。
他心中实在奇怪,忍不住回想了一下那尊丢失的听琴俑拍回来的过程,这趟欧洲之行白砚琮并没有全程参与,但也听下属汇报过,除了拍卖时听说那尊听琴俑有些诸如夜半啼哭之类诡奇传闻,倒是没出什么乱子,而那个文物身上的传闻,对于白砚琮而言并不算陌生——他原本以为这不过就是特意拔高拍品价值的手段,这办法德思用过,纵酒园也用过,远的不说,至今仍有许多人乐此不疲地往“怨秋风”馆跑,就是希望能听到传闻中的“诡异哭声”。
但如果这尊听琴俑当真如赵嵘玖所言能变成人,怎么会一路安安静静没生出半点事端,难不成就只是看中了德思那一架没什么特殊价值的古琴?
白砚琮百思不得其解,眉心却忽然一暖。
赵嵘玖伸出手指将他眉间褶皱抚平,又道:“你担心?我去找找。”
“不必。”白砚琮笑着摇了摇头,“德思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已经报警了,这事儿他们应当能处理好。”说着,他又顺势抓住赵嵘玖的手拉到唇边一吻,戏谑道:“再说了,如今你可是身价不菲的赵总,哪里能劳动你亲自出面找?这出场费我可付不起。”
“不用。”
“什么?”
赵嵘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家属出面,不用给。”
听琴尚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已经被人看清楚了,此刻他正襟危坐,神情认真地端详片刻,才慎重地挑起一筷子素炒青菜放到碗中。
见状,贺信陵嗤笑一声,“吃口菜而已,至于吗?”
贺岳轻皱了皱眉,语带不满,“信陵!”
贺信陵看了父亲一眼,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听琴将青菜吃下去,这才看向贺信陵说道:“这个好好吃,我没吃过。”且不说他以前吃的都是些香烛供奉,汉代也没有植物油,即便祭拜时,上供的吃食也大多是荤油炒制,时间稍长便凝成肥腻一块,哪里有植物油的清香?
贺信陵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逗我?这不过就是道炒青菜,你也没必要这么……”
“信陵,吃饭。”
贺岳轻敲了敲手里的筷子,又拿公筷给听琴挑了些菜,“喜欢就多吃点。”
听琴乖乖地点了点头,抬头见贺信陵面露不愉之色,还以为对方也想吃,连忙将菜盘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贺信陵看了一眼贺岳轻,后者放下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略带责备地问道:“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又要去吃你那些垃圾食品?”
贺信陵面色一冷,把手里的筷子一扔,“不吃了。”说罢将碗重重往桌面一顿,站起身,带得椅子在地上发出摩擦后独有的刺耳声音,令人平白起鸡皮疙瘩。
听琴本就是为雅乐而生,听到这样的声音自然觉得不适,不由得低声道:“不堪入耳。”
“……不堪入耳。”
没想到,贺岳轻也摇头说出了这四个字,这一老一少惊诧地对视一眼,继而竟是一同笑了起来,他们倒不是对贺信陵有什么意见,而是对这个噪声感到同样的排斥。
贺信陵还没走远,自然听到了他父亲说的这句话,他以为自己早就听习惯了,不管是他热爱的摇滚还是他追捧的乐队,在他这位只弹古琴的父亲口中永远都只能得到“不堪入耳”的评价,他也早就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可当他回头看到听琴和贺岳轻相视而笑的一幕时,竟觉得这四个字仿佛刀一样刺在他喉头,令他连半个反驳的字都吐不出来。
他捏紧了拳头,逃一般地进了卧室。
贺岳轻笑意黯淡下去,他看着儿子的背影,几度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不断招呼听琴,“吃菜,吃菜。”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贺岳轻所在的乐团仍有演出任务,他吃过早饭就要赶出门去彩排演习,临出门时他敲了敲贺信陵的门,“信陵,桌上给你留了饭菜。”
“不饿。”
“……什么不饿?你刚才才吃了多少?赶紧出来吃!不准吃垃圾食品听到没有!”
没有得到儿子的回答,贺岳轻看了看腕表,也只得摇摇头走了。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贺信陵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听到门被人敲了敲。
“你不出来吗?是贺叔叔特意给你留的……再不吃就冷掉了。”
是听琴。
“说了不吃!你烦不烦?!”
虽然隔着门板,但从对方恶劣的语气中,听琴也能想象到贺信陵暴怒的神情。
他想得不错,贺信陵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嘴角紧紧往下抿着,即使闭着眼睛,依然眉心紧锁,眼睫微微颤动。
贺信陵本以为听琴被自己吼了一通,已经识趣地走了,没想到片刻后,又听到对方跟只不会疲倦的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起来。
“你不吃的话我可以吃吗?闻起来好香啊,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啦……唔,这个肉丝怎么炒的,这么嫩,而且一点也不油腻,好好吃……”
贺信陵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他刚才不是吃了那么大一碗早饭吗?怎么还要吃?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这么能吃?
听着对方在门口喋喋不休地夸赞饭菜美味,贺信陵忍不住了,翻身下床,几步跑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你是猪吗这么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