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听其他人说起白三爷身边多了个人,他们都只当是谣传,就白砚琮这冷僻性格,先不说能不能看上什么人,但凡有被他看上的,哪里又能受得了?没想到后来这事儿越传越有鼻子有眼,他们便私底下问了问,大家既觉得白砚琮这样的性子认准一个恐怕就不会再改,又忍不住猜测他那是不是一时新鲜,可今日他还带着赵嵘玖来了家宴,白良书和卫敏蓉亦亲口称他是半子,这态度再明显不过。
“也就是他们都是两个男人,不然照这架势,说不准明年咱家又得添丁了。”白家小妹喃喃道。
这一晚大宅里十分热闹,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停歇,许衡毕竟年龄大了,熬不住,早早便让司机来接回家去了。
司机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人,替他开车门时,见许衡面上带着红光,眉目间也不再像刚回明德那几天时一直愁云惨淡的样子,也跟着高兴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您就是该往人多的地方去热闹热闹,怎么样老爷子,今天心情松快了不少吧?”
许衡乐呵呵地点了点头,或许真的是心情的影响,连带着身体状况也跟着变好了,他觉得整个人不再像之前那样乏力,也不再一直想着自己在津门时遇上的古怪事情,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放着符纸的地方,笑道:“你说得对,我这整个人都送快了,现在就回家去睡个好觉,我老头子也要赖床一次!”
然而许衡没想到,他这个觉,注定是睡不好了。
还没到家,许衡的手机就响了,正和他聊天的司机立刻安静下来,顺手关掉了车内还放着的昆曲。
许衡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不是说和我接近的人运气都不好吗,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前座的司机听得忍不住笑了笑,许衡则一边嘟囔着一边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
“许、许师弟……那个小鬼缠上我了!”
许衡心头一跳。
虽然没有被戴鸿嘉正式收为弟子,但许衡在莲增门内和大家仍然是以师兄弟相称,他虽然年纪大,但却来得晚,因此其他人都称他师弟。
而眼下和他说话这个,就是许衡的师兄之一,名唤秦昌,这人嘴碎,又好八卦,最先传出说许衡运气不好,容易招惹小鬼的人就是他。
可如今,这人却打来个电话说小鬼缠上了他?
许衡莫名觉得不妙,神情严肃起来,“到底什么事?你好好说。”
秦昌的声音还有些发抖,许衡的声音苍老却沉稳,叫他慌乱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往一片漆黑的小洋楼望了一眼,又下意识退开几步,直到整个人都完全站在明亮的路灯下,才终于觉得自己安全了。
“老师不是让我年后给她交一套‘富贵满堂’吗,我今晚突然想到个点子,就想去立刻画出来看看效果怎么样……”
秦昌爱说闲话是真,但手艺也是实打实的过硬,又是真心喜爱杨柳青年画,这点许衡也知道,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觉得意外。
秦昌原本正全心全意沉浸在线条勾勒当中,他正仔细描摹着牡丹线条,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凉,他也没在意,还以为是窗外吹来的夜风所致,可关上窗户以后,还是觉得背后凉得厉害,反手一摸,指尖还隐约有些水气。
他莫名其妙地脱下外套,才看到厚厚棉衣上竟然湿了一大片,秦昌茫然地环顾四周,屋内并无旁人,他这是哪里沾上的水?
正想着,一滴水珠在他眼前落下,恰好打在棉服上,氤氲开一个深色圆点。
“漏水了?”秦昌嘀咕了一句,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去,这一看却吓得他目眦俱裂——
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小孩正四肢抓着天花板,低头看着他,那水珠就是从他身上落下来的,二人目光对上时,那小孩咧嘴,发出“嘻嘻嘻”的尖利笑声。
秦昌不知道这小孩在头顶趴了多久,当即吓得心跳都骤停了一瞬,根本顾不得思考其他,拔腿就跑,那件棉服也不敢要了,就那么扔在屋内。
待得跑出来被屋外凉风一吹,又见那小鬼并没有跟出来,秦昌才回过神来,他心中惧怕,不敢回去查证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又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他也怕被人说自己运气不好才会招惹小鬼——突然想起了之前许衡在时也曾撞过小鬼,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便打了电话过来,想问问许衡知不知道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衡哪里知道究竟,他眉心紧紧拧起一个结,“我那天其实并没有看到具体模样,只是记得那东西有双红眼睛……你今晚看到这个也是?”
秦昌的嘴唇还有些发抖,他也不知道自这是冷的还是怕的,只勉强回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我光记得那好像是个小孩,眼睛……眼睛好像是红的?不不不好像不是……”
许衡听他说话颠三倒四,整个人恐怕都被吓得有些糊涂了,便沉下声说道:“你现在赶紧回家休息,别的事明天再说。”
秦昌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忙不迭地应声说着好,他此刻终于冷静了些许,自嘲一笑,“我先前还……哎,现在我这吓得,背后都凉了一片,肯定是出汗……”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止住了话头。
许衡只听到电话里忽然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而后便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心头微沉,连唤了几声,“秦师兄?秦师兄?”
秦昌的手机落在地上,但他却没顾得上去捡,只伸出了不断发抖的手往背后探去——
一只冰凉而湿淋淋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