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唇一笑,蹙了一路的柳眉微微舒缓。她让兰时收好地契,对风若说:“你去喊一下你家郎君。”
风若奇怪:“你有话说?告诉我,我转达就好了。”
徐清圆:“……”
风若见她不吭气,心想这个女人事儿好多,又要麻烦他两头跑。风若不情不愿地走到晏倾身边,对晏倾说了徐清圆的要求。
晏倾便侧过头,向徐清圆方向看来。
徐清圆不再随他们一同走路了,她停在山道上,衣裙微扬,乌鬓如云,袅娜若仙。
对上晏倾的凝视,她微微一笑,垂下面容,屈膝向他行一大礼。
晏倾怔一下,低下眼,抬手作揖,还她一礼。
徐清圆立在原地,静望着车马离她和侍女越来越远。侍女摸不着头脑,风若也在一叠声问晏倾:
“就这?有什么好行礼的啊?这也值得我专门跑一趟?”
晏倾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风若闭嘴。
林斯年如何失魂落魄地下了山,不必多提。因他生了病,宰相府中请了各路名医看病。
梁丘曾提醒徐清圆小心林斯年,这种提醒随着林斯年消失于徐清圆面前,似乎没了什么用。
晏倾为徐清圆安排好的屋院在永宁坊,离东市这样的闹市近一些,离长安城的府衙也不算远。屋院早已空了大半年,徐清圆和兰时入住后,便将屋子好好打理一番。
其余时间,徐清圆则带着兰时一同日日去街市,去大理寺府衙外徘徊,想打听些消息。
但是晏倾那样的大官,他的任何事,府衙外都不可能知道。
穿梭于闹市中,徐清圆经常听到长安城百姓用怀念崇拜的语气谈论旧朝太子羡。百姓越是如此,徐清圆便越担心晏倾。
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她不得不根据市间传来的只言片语的消息判断他的安危。风中传来的消息让她踟蹰彷徨,日夜难眠。
好几日夜半起夜,兰时都看到徐清圆站在窗前,幽望着天边灰云出神。
有一日,徐清圆终于做了决定,对兰时说:“我要帮晏郎君。”
兰时对晏倾印象很好,忧声问:“如何帮?我们不知道任何消息,又没官位在身。难道要求人吗?求谁?难道……要求林郎君?”
徐清圆摇头。
宋明河对晏倾的指控,拿到皇帝面前,也属于证据不足。
皇帝与晏倾私下谈过后,便让刑部协理此案。皇帝暧昧不清的态度,让刑部不知如何是好。大理寺和刑部职务重叠,整日水火不容,刑部协理此案,与大理寺之间摩擦更多。
晏倾本应进入刑部牢狱,但在大理寺的拒绝之下,仍关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中。刑部的人不得不每日来访大理寺,审问晏倾。
刑部无从下手之下,叫来了吏部的人,查晏倾的过所、籍贯。
不只审晏倾,也审晏倾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侍卫,风若。
晏倾被关在牢中,应对他们的审讯。在被审讯的同时,他还安排大理寺在城中几处关键地方布置陷阱,静待疑似宋明河的联络同伙上门。
晏倾还在牢中上书,要提升海捕文书的级别:将对那个“阿云”的抓捕提到“天字第一号”,绝不能让阿云逃出长安城。
困兽于笼,才能知道对方目的。
那个阿云的秘密,宋明河的联络同伙,一定会浮出水面。
身处牢狱,仍要办公,还每日被送上厚厚的案报文书求批阅。晏倾掌灯于牢,让前来的刑部官员无言以对——这哪是一个犯人的自觉。
而他们也无法真正将晏倾当做犯人。
日行审问,不过是一模一样的话重复一万遍——
官吏:“宋明河为何指晏郎君为太子羡,却不指其他人?”
晏倾逻辑清晰:“也许因为我是当日在场官位最高之人。”
官吏一噎,换个问题:“晏郎君是龙成二年的状元,一入朝就被大理寺正卿提走,开始在大理寺办案,由主簿一路升至今日?”
晏倾回答:“是。”
官吏:“可记得当年的科考题目?”
晏倾答:“国之何往。诸位是要我背下当年的答卷吗?”
刑部官员偷看旁边跟着的吏部官员,吏部官员一边翻阅卷宗一边点头,证实晏倾没说谎。
他们让晏倾默写当年的答卷,只见晏少卿端坐于牢,持笔就卷。
青年挺拔端秀,让牢狱看着不像牢狱,反而像大雅之堂。
晏倾的答卷交上去,分毫不差之余,刑部官员硬着头皮问:“晏郎君是幽州人士,家中排行第四?可有人证?”
晏倾彬彬有礼:“我可以说幽州方言,当年入考,宰相是座师,我之后拜大理寺正卿为老师,这些皆有迹可查。若我是太子羡要冒充他人,我是否太过冒险?”
官员赔笑:“少卿,陛下没有明旨,我们也从未说您是太子羡,不过是审讯流程……”
他们下去相商,讨论着要不要“刑讯”。晏倾那般文弱之人,若是用刑的话,说不定能问出些东西向陛下交差……可这毕竟是四品gāo • guān,若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大理寺正卿左明摸着胡子、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进牢狱看望他的少卿,就听到刑部那几个官员说什么“用刑”。
左明重重咳一声,将人吓一跳。这位花白头发的老头子瞪着他们,中气十足:
“用刑?谁敢在我大理寺用刑?陛下的旨意呢?陛下说我们少卿是那个太子羡了吗?你们就凭着几句话审了这么多天,现在还敢用刑!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打坏了我们少卿,让我们少卿办不了事,明天我就带着大理寺全体官员去陛下那里状告你们!
“刑部公报私仇,冤打我朝gāo • guān,其心当异,此心可诛!”
刑部的官员们干笑,连连说不敢。
左明凉凉地白他们一眼,大摇大摆地摆手,让他们把牢狱门打开。
众人惊:“府君,少卿毕竟是犯人,这可不敢!”
左明瞪他们一眼:“我看你们什么都审不出来,也不陪你们浪费时间了。我们少卿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有案子来了,亲自指明,要是我们少卿不在,来人不肯交出重要证据!”
在左明到来后、就已经在牢中起身站起的晏倾睫毛轻轻一颤,有些疑惑地看自己的老师一眼。
他甚至疑心老师是故意杜撰一个案子,好把他摘出去。
但是左明脸色肃穆。
众人问:“什么案子,必须要少卿在?”
左明咳嗽一声,暧昧不明、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晏倾。
晏倾被他这一眼看得很奇怪,心中不解。
他见左明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徐固失踪、疑似叛国这个案子,够不够大?是不是我们少卿在一手负责?如今徐固的宝贝女儿为我们少卿的风采倾倒……”
晏倾打断:“老师!”
岂能无故编排人家女郎名声?
左明白他一眼,仍很高兴:“总之,徐娘子亲自来登我大理寺门,说她有重要证据交来,配合我们找到她爹。但是她只肯把证据交给我们少卿。我们清雨自然必须在场啦。
“你们也知道,徐固嘛!朝廷是一向想拉拢的,这个大才子,不知道能帮咱们修好多少战乱中丢了的古书古籍……那徐固的女儿终于肯配合我们,你们说,该不该让少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