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匣子,本来是我阿爹的。我阿娘和阿爹和离后,我爹就把玉匣子给了我。”
徐清圆指尖点上一点茶渍,在桌案上轻轻划了几条线:
“蜀州,凉州,长安,敦煌,西域。世人常以敦煌为西域入口,实则蜀州路虽不好走,若是想通过蜀州前往西域,应当也可以做到。
“这是我阿娘昔日告诉我的。
“天历二十二年后,我阿爹心灰意懒,带着我隐居。没什么事能让他离开云州,除非是我阿娘终于有了消息。那个告发者,既可能写了信告发我阿爹叛国,也可能写了信给我阿爹,告诉我阿爹,我娘未死,让他去找我阿娘。”
徐清圆抬起眼,看晏倾。
晏倾徐徐道:“你阿爹与你阿娘已然和离,你确定你阿娘的事,会让你阿爹离开?”
徐清圆摇了摇头,略微怅然。
她轻声:“我其实不了解我阿爹,也不知道他与我阿娘之间的故事。但是在年少时给他写过‘吾有至爱,倾之嫁之’的人,让他抛弃身份地位也要娶那人的人,让他在与那人和离后还将那人的定情信物传给我的人……他应当是在意的吧。
“我思来想去,这也许是阿爹去处唯一的解释了。”
晏倾拿过那方玉匣,与她对视一眼。
片刻,他再次问:“徐娘子,你来长安做什么?是你阿爹让你来长安的吧?”
她睫毛微颤。
玉匣变形后的芙蓉花,为大理寺找到了蜀州这个新线索。
在此事之前,所谓的没有证据的太子羡的事可以再查。晏倾本就一手负责徐固之事,徐清圆的线索递上后,他进宫面圣之后,便定下了离京前往蜀州的行程。
无人在此时再提太子羡来碍事。
徐清圆知道自己大约真的帮了晏倾的大忙。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情,也难以判断自己所做的事是否正确。扶着兰时的手登上马车,徐清圆离开了突然忙碌起来的大理寺。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穿山越岭,凿开山石,蜀州也可通往西域。
书生一样的中年人背着包袱,走在一望无尽的烈日下的草原上。虽至中年,却面容儒雅清俊,西域中人一看便知他是大魏人。他的这一行出行,一直十分不利。
此人便是徐固。
草比人高,气候干燥,他听到马蹄声轰鸣,便寻找山石躲避。
离开大魏朝后,西域并不太平,常有战乱。只是这段时间,他便遇到了无数杀戮。
这一次,他躲在山石后,就着阴光,看到数匹骑士作战,有一人掀落马背,砸倒在地。那人却骁勇无比,一人绊住数马,只凭一身与诸人周旋。
马鸣声尖厉,徐固在石头后听得心惊。
终于,那方杀戮没有了动静,他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才慢慢走过去。
徐固看到一地血与尸体,这些日子,他看得几乎麻木,走过来的本意,也只是浅浅挖个坑,把这些尸体埋了。但是冥冥中有东西牵引着他,他跪下来解开包袱,手要去翻那具趴在地上的“尸体”。
尸体腾地翻身,血肉模糊、脏污无比,眼中清寒麻木,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尸体”的手已经掐在了徐固的脖颈上,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杀死这个书生。但是若有所觉,这个人停下了手。
烈日炎炎。
二人跪地对视。
徐固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看着这个数年不见后、让他目光无从落处的人。
他抬手,手紧紧扣住她血肉模糊、衣衫不整的肩臂。
他几乎是忍着自己的咬牙切齿,才能缓缓开口:“卫清无,你果然活着。”
“尸体”冷漠的目光闪烁,有些茫然,有些迷离。她无法适应这突然的相逢,莫名的变化。她干裂的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下一刻,她被徐固张臂抱住。
她继续不适地僵硬着——
数年周旋,数年不见天日的煎熬,数年的鞭打折磨。皆不能让她屈服,让她倒下去。
而今,她舔舔皲裂的唇,生涩无比地说出一句大魏话:“你是大魏人?你是谁?你认得我?我是谁?”
徐固蓦地抬头看她,阳光如钢刀般刺入两人之间。她眯了眼,用看陌生人的、既警惕、又因本能亲近而不解的目光打量他。
这一瞬间的寒意,该怎么说呢,天历二十二年,他与她和离时,他不得不将露珠儿推入火坑时,都未曾感受过。
长安城中,徐清圆坐在马车中闭着眼。她浅寐中总被噩梦相扰,几次惊醒。
马车停下来,有人在外说话。
一会儿,徐清圆听到晏倾带着疑虑的声音:“徐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