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靠着车壁,一下子彻底清醒,坐直着身子。她与同车的兰时面面相觑,听外面的晏倾迟疑地说:
“我即将离京,些许事,要请教娘子……”
徐清圆声音轻柔:“兰时,你去东市帮我买些胭脂来。晏郎君,请上车吧。”
一会儿,车中静谧,与徐清圆同车的人,已经从兰时换成了晏倾。
二人都不说话。
风若在外敲车壁,狂咳嗽。
车中徐清圆轻轻抬起眼,看到晏倾眼中几分尴尬的神色。
晏倾慢慢开了口:“我要出城,可方便娘子的马车送我到城门口?”
徐清圆眨了眨眼,“嗯”一声。
他取出他袖中的玉匣子,犹豫几分,道:“我本不应收娘子的东西,此物对娘子意义非常。然而……”
徐清圆低着头,镇定道:“郎君要办案,理应拿走。我本就要送给郎君的。”
然而那玉石上的“吾有至爱,倾之嫁之”的字,带来的微妙感情,流窜于车内,让一双儿女双双沉默。
良久,晏倾道:“待我回来,再寻娘子。”
徐清圆默默点头。
她不抬头看他,只垂着眼,盯着他的青色衣摆,认真地研究他袖摆上的纹路。她已经在琢磨那刺绣用的是什么手法,她听到晏倾轻声:
“离出城不过几息时间,我又要得罪娘子了。”
他说:“娘子可否抬头,让我看看娘子的脸?”
徐清圆怔然抬头,与他垂来的目光对上。
晏倾道:“我并不认得你阿爹与你母亲的面容,画像也多失真。抱歉,虽有唐突,我却不得不从娘子的面相上判断你父母的长相。
“并非想冒犯娘子,实则情非得已。”
徐清圆呆呆看着他,她脸一点点红了,手指扣紧座下茵褥。
她与他目目相对,承接他的专注目光。
而风若在外敲车壁,大咧咧道:“郎君,我们赶时间,你不要这么害羞。万一那两人易容呢?徐娘子,你让我家郎君摸一下骨。我家郎君……”
晏倾斥:“风若!”
而车中,徐清圆看着晏倾,她轻声问:“怎、怎么摸骨?我是要……”
她指自己的衣领,说不下去,唇动了几动,脸色绯如烟霞。
晏倾沉默半晌,轻轻叹口气,解释:“没有那般极致。是摸一下娘子的脸。”
徐清圆盈盈湖水眸轻轻看他一眼。
他侧过脸。
片刻,徐清圆闭上了眼。
黄昏晕暗的光流入车中,车外人声喧嚣,车中静如深渊。
徐清圆低下头,一方微凉的帕子落在她眉心。隔着帕子,他的手指曲起,轻点她额头。
冰凉温柔的碰触,让徐清圆身子一颤。
他似乎笑了一下,语气比平时更加温和轻柔:“莫怕。”
徐清圆闭着的睫毛颤抖:“我不怕。”
他的手隔着帕子落在她眉心,徐清圆突然想到晏倾之前问她来长安做什么。
她来长安做什么呢——
徐清圆想和他说话,她的睫毛落在他掌心,而她柔婉开口:“晏郎君,你好多次问我来长安做什么。
“我阿爹说,人这一世,遇到什么样的爱,什么样的人,都不稀罕。稀罕的是要找到自己一生要走的路,要遇到能理解自己的人。
“我阿爹曾经很茫然地和我说,‘露珠儿,不如你去长安看看’。他自己没想清楚要我看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来长安看什么,怎样的人生才是我父母希望我拥有的。
“但是我娘生死不知,我爹中途失踪。在云州夜夜噩梦,午夜梦回时,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来长安看看。
“我想看看长安,想知道我能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爱,什么样的理解。我这一生,应该过怎样的一生。”
紧窄空间内,目光无处安放,少女气息时时缠绕。晏倾突然觉得有些心悸,心中那点突兀的不适仓促十分,让他手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