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芜飞快地侧目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垂眸低声道:“秋芜不敢过问陛下行事的目的,不过,既然陛下已寻了过来,想必已知道了秋芜如今的身份。秋芜不敢替自己求情,只想替哥哥说句话:望陛下看在哥哥为大燕效忠,立下军功的份上,饶过他。”
元穆安闻言,眸中黯然更甚,轻叹一声,道:“芜儿,在你心里,我是这般随意迁怒的人吗?”
秋芜又飞快地看他一眼,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到底没能说出口。
她想说,方才他就用身份来压他,谁知他后面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随即,又想到当初她还在宫里时,他明知道她在乎元烨,却从没拿元烨威胁过她。而后来她第一次出逃被抓回宫,他虽拿七娘和娇娇威胁过她,最后却依旧什么也没做。
她一直知道,他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
他固然对亲人无情,对朝中叛党冷酷,可在大是大非上,似乎从来分得清楚。
况且,他是个一心扑在朝政大事上的人,哥哥如今是朝廷栋梁,又在前线指挥大燕兵马,目下已有得胜之兆,他的确不会为难。
元穆安见她没能说出肯定的话来,眼底的黯然才稍稍淡了些,有些苦涩,亦有些艰难地继续道:“芜儿,这次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从前是我一直没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从没主动了解过你,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直到你这一次离开,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芜儿,我……你走之后,宫中再没有过其他嫔妃……”
他很想直接问她,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可一来知晓她绝不会点头,二来,自己少言寡语惯了,一时也说不出更直白的话,只好这样含蓄地暗示。
其实,才登基的那几个月,因他与谢颐清婚事才作罢,也有不少朝臣上疏劝他早充后宫,以诞皇嗣,巩固国本,只是都被他一一挡了回去,如今再有这样的折子,他干脆只扫一眼,权当没看过罢了。
秋芜咬了咬唇,语气坚定道:“此事与秋芜无关。难道陛下此来,还是想将秋芜抓回宫去吗?”
若他说是,她下一句便会告诉他:除非一辈子捆着她,否则她一定会再想办法逃出来的。
好在元穆安没这么说,只是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想带你回去。”眼见秋芜克制的神情倏地变得警惕,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不会再逼你了。”
两人对视,一个苦涩恳切,一个警惕不减,一时又陷入沉默。
好在那条小道离都尉府已不远,不出半刻,便已从府邸正门驶入,停在了影壁之后。
秋芜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掀开车帘,先一步走下马车。
侍女阿依今日没跟着一道出去,正站在一旁等着,见她脸色不太好,不免有些担忧,正要开口询问,却忽然见她身后的马车车帘再次掀动,紧接着,便走出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麻衣的英俊郎君,连忙瞪大双眼:“娘子出一趟门,怎么带了个郎君回来?”
秋芜被她这样一问,不由脸蛋一红,差点露出羞意来,幸好背对着元穆安,未被发现异常。
“这位郎君是哥哥在京中的旧识,方才外头出了乱子,便与我同行了一程。如今便让人送他去他的去处吧。”
秋芜说完,就要吩咐车夫再将元穆安送走。
车夫不必她吩咐,当即弯腰掀起帘子,等着元穆安重新上车。
元穆安自然不会离开,只沉声道:“这几日,在下暂无别的去处,只能留在都尉府中暂留几日,秦——秦都尉想必不会反对。”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以自己的身份和秦衔来压一压她要赶他走的念头了。
只是,他这话只有秋芜听得懂,落到一旁的阿依和车夫耳中,却像个非要留下蹭吃蹭喝的泼皮无赖。
尤其是车夫,方才就对他印象不佳,此刻更是掩饰不住表情里的嫌恶和鄙夷,若非秋芜没有开口,他恐怕已直接将人赶走了。
秋芜也没想到,近一年不见,他似乎不再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太子了,明明已当了皇帝,却反而少了几分冷漠的戾气,多了些别的让她看不懂的气质。
她默了片刻,没有再赶人,只是吩咐道:“那便替他收拾一间哥哥那儿的屋子出来吧。”
他是天子,自然不可能长居于此,定是趁外头还乱,才留一两日,很快就会走的。
阿依皱眉打量一眼元穆安,点头应下,召了一名门廊上的小厮过来,让其带元穆安往秦衔的住处行去。
她自己则跟着秋芜走在后头一两丈的地方,说着府里的事。
“娘子,方才你不在的时候,顾先生又来送了一盅蜜糖梨汁,还有一本才寻到的什么书,说是从南方来的客商手中购来的,想给娘子看看。”
秋芜脑中还想着元穆安忽然出现的事,听她絮絮说了几句,却没听进心里去,只胡乱“嗯”了一声,便再没别的反应。
阿依继续道:“娘子的风寒都好了这么久了,这位顾先生也不知怎的,还隔三差五送来,连变个花样都不知晓,难怪娘子一直没答应他呢……”
她的话渐渐有些离谱,秋芜脑袋混乱之际,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瞪了她一眼,道:“胡说什么呢!”
阿依是凉州城里土生土长的姑娘,性子十分直率,被瞪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讪讪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愧疚不已。
而走在前面的元穆安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将“顾先生”这三个字记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