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谕掖在袖袋中,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己留在京城的亲卫站在不远处,浑身上下都是泥尘,脸上似乎还有血迹。
亲卫看到他出来,便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军,属下等人没能救下夫人……请将军责罚……”
容昭低头看着自己的亲卫,忽然感觉茫然——应当是万无一失的,不是吗?
“夫人跳下去的时候,我们也跟着往城楼下去了,没想到北狄突然引发了炸药,属下与其他人都被埋在了城墙底下……”那人低着头继续说道,“还在城中的庾大人后来带着人来救援,但并没有救下夫人……请、请将军责罚……”
容昭看着眼前的亲卫,也不知为何,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他想要说什么,但却无法说出口。
不能责罚,也不能责备。
身为将军他必须把自己的私事往后再放一些,不能为了这些事情,处罚自己的属下。
他的声音干涩得他自己都要听不清楚,他问:“是……没有找到她……是吗?”
亲卫听着这话,却嚎啕大哭起来,道:“将军,是属下的错!将军罚我吧!”
容昭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他在自省身为将军应当如何对待属下,另一个他在茫然地想着秦月,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听见自己在说:“先起来,你日夜兼程赶到这里,想必也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亲卫感激涕零地退下了。
他捏着袖袋中的手谕,茫茫然地朝着容家借住的那所民宅走去。
清晨的风是寒凉的。
容昭慢慢地牵着马走在鹤城的路上。
鹤城不比京城繁华,路也只是勉强平整,并不算宽阔。
他眼前浮现的是秦月最后在城墙上喊他的那一声。
她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他茫然到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可袖袋中手谕的硬壳抵住他的手心,他现在就在鹤城,一切都是真的。
他又想起来容莺说的那些话。
脑子里一片纷乱,他几乎不明白、他毫无头绪。
救赵素娥,是因为她是公主,她手里有先帝的遗诏,在太后带着小皇帝私开城门逃跑时候,朝中大臣已经达成一致,同意了让赵素娥来摄政辅佐小皇帝。
所以他必须要救她。
情势危急,他只能先保住一人。
他并没有忘记秦月,他把身边亲卫都留在了那边。
可是……可是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
走进了民宅中,隔得很远,他就听到了容莺在与林氏争吵。
容莺的声音很大,尖锐得有些刺耳。
她道:“所以婶婶救了我和你,你一点也不感激,你觉得婶婶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活该被人抓住了,然后活该被丢在京城,是不是?你以为婶婶为什么救我和你,因为你真的和蔼可亲是家中长辈,因为我真的聪明伶俐是家中晚辈?她凭什么救你和我?凭什么?”
林氏不知说了句什么,容莺的声音更大了。
她几乎是怒吼:“她是当家主母,她当过一天家吗!她在容家说话算数吗!叔叔真的喜欢她吗!她病了,有人给她请太医嘘寒问暖吗!家里面下人说闲话的时候,有人真的为她多说一句公道话吗!没有!从来都没有!现在假惺惺地说她做了主母应该做的事情,你的良心过得去吗??所以容家活该是现在这种样子,将来子孙后代都是自私自利的贱人,永远都上不了台面!将来再出事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为容家伸出援手!容家不配!不配!”
这话吼完,容昭面前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容莺从里面冲了出来。
容莺看到了他,面色更难看了一些,却还是走上前来了:“你留在京城的人把婶婶送来了吗?”
容昭嘴唇嚅嗫了一会,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容莺冷笑了起来,只道:“我回去找她,我也不会再回来了,我耻于与你们是亲人,我以后都不会认你们了!”
容昭抓住了容莺的胳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京城还乱着……我马上就要回京城去了,我去找她。”
“找到她,然后让她回来再委屈做人?”容莺语气中的嘲讽简直要满溢出来,“那不如死了还清净,为什么还要被你找到?就因为受罪还没受够?因为被你救了一次,就要报恩一辈子?”
“我没有让她报恩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过。”容昭脑子嗡嗡一片,“容莺,你难道觉得我是……是这样对你婶婶的吗?”
“否则?你难道觉得你对我婶婶很好吗?”容莺反问。
容昭张了张嘴,他想起来过去种种,他想说他对秦月向来周全,可就在此时此刻,在被容莺逼视的时候,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辩解的能力。